洛阳,晋宫。
新朝的煊赫与初建时的忙碌,似乎并不能完全掩盖住从西南方向传来的、日益沉重的压力。
晋帝司马炎高踞御座之上,身着崭新的帝王冕服,眉宇间虽有着篡魏立晋、开基创业的雄主气概,但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他登基未久,正欲励精图治,稳固内部,然而来自蜀地的消息,却像一根根尖刺,不断扎在他的心头。
堂下,荀勖,贾充,以及杜预等几位心腹重臣肃立两旁,气氛凝重。
司马炎将一份来自荆州和陇右的紧急军情汇总重重地放在御案上,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诸卿,看看吧。伪汉刘禅方死,其子刘璿便迫不及待改元‘天纪’!这是何意?这是公然宣称要代天行罚,重整我大晋的‘纲纪’!狂妄至极!”
他站起身,在御座前踱步,语速加快:“回想十数年前,伪汉不过据有巴蜀一隅,地狭民寡,虽仗着山险负隅顽抗,但我大晋凭借中原广袤之地,雄厚国力,慢慢消耗,假以时日,必能将其拖垮。可如今呢?”
司马炎的手指几乎要戳破虚空,指向西方和南方:“诸葛瞻此獠,确有些鬼蜮伎俩!十余年间,竟让伪汉起死回生!他们西吞陇右,得凉州之马,羌氐之众;南抚交趾,收三郡之地;东出三峡,夺宜都,占荆南四郡,兵锋直指江陵!昔日困守一隅的疥癣之疾,如今已成心腹大患!其疆域西起陇山,东至江陵,掌控长江上游,更兼有战马之利,粮秣之丰……若再任其发展,休养生息,恐非养虎为患,而是纵龙入海了!”
他的目光扫过众臣,最终定格在贾充和荀勖脸上:“朕观之,伪汉新君初立,正欲借‘天纪’之名树立威信,其内部权力交接或未完全稳固。且其连年扩张,看似强盛,实则战线拉长,兵力必有分散。反观我大晋,新朝初立,万象更新,国力正值鼎盛,士气可用。朕以为,绝不能坐视其从容整合新得之地,稳固防线。当趁其立足未稳,主动出击,打断其复兴之势!”
司马炎的意图很明显,他主张趁蜀汉政权交接、疆域大幅扩张需要时间消化的战略窗口期,利用晋朝新立、力求表现的锐气,发动一场先发制人的进攻。
贾充闻言,眉头微皱,他素以揣摩上意、稳固权势着称,深知司马炎有统一之志,但也顾虑重重。他出列谨慎奏道:“陛下圣虑深远,伪汉坐大,确为我朝心腹之患。然……我朝新立,内部州郡梳理、世家大族安抚,尚需时日。且伪汉据险而守,诸葛瞻多谋,姜维善战,急切间恐难遽下。若兴师动众,旷日持久,只怕……只怕国库耗费甚巨,若一时受挫,反损陛下天威。”
荀勖也附和道:“贾公所言不无道理。陛下,‘天纪’年号虽狂,或亦是伪汉虚张声势之举。我朝可暂稳守防线,加速内部整合,广积粮,精练卒,待其有变,或待我实力更为雄厚时,再以泰山压顶之势击之,方为万全之策。”
这两位重臣,更多是从政治稳定和风险控制的角度考虑,倾向于稳妥。
这时,一直沉吟未语的杜预开口了。他既是学者通儒,又是明于筹略的能臣干将,他的意见往往更具战略眼光。杜预向司马炎一揖,沉声道:“陛下,贾公、荀侍中所虑,乃老成持国之言。然,臣细观伪汉近年动向,其改革内政,创立科举,推广农技,绝非仅仅满足于偏安。其势已成,若待其将陇右之骑、荆南之粮、交趾之资完全融为一炉,则其势大难制矣!届时,我大晋将面对一个比昔日诸葛亮时代更加强大、根基更为牢固的伪汉!”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陛下所言战略窗口期,臣深以为然。伪汉新得之地,如陇西、荆南,统治根基尚浅,民心未完全依附。其新军虽成,然大规模骑兵运用及诸战线协同作战之能力,仍需检验。此时我军若集重兵,择其要害猛击,或可收奇效。若拖延时日,待诸葛瞻、姜维等人将新土彻底消化,则进攻难度倍增。”
杜预的话,无疑从军事战略角度支持了司马炎的判断。
司马炎听罢,精神一振,决心更坚:“杜爱卿所言,正合朕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况此非酣睡之虎,而是振翅欲飞之鹰!绝不能给诸葛瞻和刘璿更多时间!”
他回到御座,斩钉截铁地下令:
“传朕诏命!”
“着镇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羊祜,加紧整顿军备,囤积粮草于襄阳、宛城,密切监视伪汉荆州方向动向,并筹划向南用兵方略,务必夺回江陵,压制其东出之势!”
“着征西大将军、都督关中诸军事钟会,厉兵秣马,集结劲旅,加强对陇山防线之压力,寻机向陇西、天水方向施加军事压力,牵制姜维主力,使其不得东顾!”
“命各州郡,加紧征调粮秣物资,输送前线。枢密院、兵部,即刻着手拟定对蜀作战之详细方略,以备朕览!”
“诺!”堂下众臣见皇帝决心已定,齐声应命。
司马炎的目光再次扫过地图上那大片被标注为“汉”的疆域,眼神锐利如刀。“‘天纪’?哼,朕倒要看看,是你的‘天纪’厉害,还是我大晋的兵锋更利!这天下归一之路,岂容你蜀汉逆天而行!”
一道代表着战争风云的诏令,从洛阳发出,迅速传向襄阳和长安。晋朝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司马炎的意志下,开始加速运转。
羊祜与钟会,这两位分别镇守荆襄和关中的晋军统帅,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整军备战的密旨。
还未平静了多久的南北战线,再度战云密布,一场决定未来天下走向的大战,已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