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十一年的二月,成都的空气中已然褪去了冬日的凛冽,拂面而来的微风带着些许暖意,枝头悄然萌发的嫩绿新芽,预示着勃勃生机。
然而,比这春日气息更加炽热、更能牵动无数人心的,是那场即将在帝都举行的、决定数百名举人命运的会试(春闱)。
自去岁秋闱结束,各地举子便陆续抵达成都。数月来,这座古城仿佛一个巨大的学问熔炉,随处可见青衫纶巾的士子身影。他们或寄居客栈,或借住寺庙,或托身亲友,每日里不是埋首经典,便是与同窗好友辩论时政,交流心得。
茶馆酒肆中,谈论最多的便是可能的试题与朝中动向;书坊店铺内,各类经义注疏、策论范文被抢购一空。一种混合着期待、紧张、憧憬的独特氛围,笼罩着整座成都城。
大司马府内,对于会试的最后筹备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大司马,考场已设于原益州州学旧址,经扩建修缮,可容纳所有应试举子。一应考具、纸张均已备齐,按编号分配,杜绝夹带之弊。”程虔详细汇报着。
李烨接着道:“锦衣卫已协同羽林卫,对考场内外进行了三次清查,并将在考试期间实行全面封锁与严密巡逻。所有考官、杂役人员的背景亦已核查完毕,确保无虞。”
诸葛瞻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坐在一旁,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谯周。谯周作为蜀中儒学宗师,名望崇高,且近年来在设立大汉书院、推行文教方面与诸葛瞻合作默契,由他出任此次会试的主考官,无论是资历、学问还是威望,都是不二人选。
“谯公,”诸葛瞻语气恭敬,“此次会试,乃我大汉首次抡才大典,关乎国运兴衰,士林风向。这衡文取士、评定高下之重担,便拜托谯公与诸位同考官了。务求公允,唯才是举。”
谯周面色肃然,拱手还礼:“大司马放心。老臣虽年迈,然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必当秉持公心,与诸位同仁细致评阅,绝不使明珠蒙尘,亦不容滥竽充数。为我大汉遴选真才,乃老臣分内之责。”
确定了主考官人选,又反复核验了各项流程细节,确保万无一失后,万众瞩目的会试,终于在二月中旬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正式拉开了帷幕。
是日清晨,成都城内戒备森严,通往考场的街道早已净街肃立。数百名举子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经过严格搜检,依次进入那庄严而略显肃穆的考场。他们之中,有年过半百、鬓角斑白仍不坠青云之志的老儒,也有弱冠之年、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有衣着简朴、目光坚毅的寒门之子,亦有举止从容、家学渊源的士族之后。此刻,他们站在同一起点,凭借的唯有胸中所学。
诸葛瞻与谯周等重臣亲临考场,巡视一周,见一切井然有序,方才退出,将这片天地留给这些未来的栋梁。
考场之内,鸦雀无声,唯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试题发下,涵盖经义辨析、数术推演、律法案例以及一道关于“如何稳固陇右新地,充实国力以图恢复”的实务策论。题目既有对基础学问的考察,更有对时局、能力的深度要求。
举子们或凝神沉思,或奋笔疾书,或偶遇难题蹙眉不展,或灵感迸发文思泉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专注,仿佛要将毕生所学,尽数倾注于这方寸试卷之上。
在这众多士子中,诸葛尚的身影并不格外引人注目。他今年虚岁二十三,继承了其父的清俊容貌与祖父的沉稳气质,穿着一袭普通的青色儒衫,坐在属于自己的号舍内,神情平静。
他自幼受父亲严格教导,文武兼修,更难得的是不慕虚荣,勤勉踏实。此次参加科举,他从未想过凭借父亲的身份获取任何便利,而是真心实意地想要通过这公平的竞争,检验自己的学识,踏入仕途。
面对试卷,诸葛尚沉着应对。经义数术,根基扎实;律法案例,剖析入理;尤其是那道策论,他结合平日从父亲那里耳濡目染的军政要务,以及对陇西局势的理解,提出了“屯田积谷、安抚羌胡、精练士卒、缓图进取”的方略,虽略显青涩,但思路清晰,见解务实,颇有其父之风。
连续三场的考试,对每一位举子的体力、智力和意志都是极大的考验。当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钟声敲响,许多举子几乎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出考场的,但他们的眼中,大多闪烁着如释重负和期待的光芒。
接下来的阅卷工作,在谯周的主持下,于严格保密的状态中进行。十数位被精挑细选出来的饱学之士担任同考官,封闭阅卷,交叉复核,务求评分公正。即便是谯周,也对所有糊名、誊录后的试卷一视同仁。
数日后,经过反复斟酌与评议,最终的结果终于确定。
放榜之日,礼部门前的照壁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得水泄不通。当那覆盖着黄绸的榜单被郑重揭开时,人群瞬间沸腾了!欢呼声、叹息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中榜者姓名一一呈现,其中不乏一些早已在士林中享有才名的俊杰,但更令人瞩目的是,许多原本籍籍无名的寒门士子,也凭借真才实学金榜题名!而在这份榜单的前列,人们赫然看到了那个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名字——诸葛尚。
他成功脱颖而出,取得了参加最终殿试的资格!
消息传开,有人赞叹虎父无犬子,有人佩服大司马教子有方、不徇私情,更有人从中看到了朝廷推行科举、唯才是举的决心绝非空话。
大司马府内,诸葛瞻得知儿子高中,只是淡淡一笑,对前来道贺的程虔、李烨等人说道:“尚儿能过会试,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殿试方是陛下亲试,更为严格,不可有丝毫懈怠。”
而年轻的诸葛尚,在短暂的喜悦之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重新埋首书案,为即将到来的、由皇帝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做最后的准备。
整个成都,都因这会试的结果而躁动起来。脱颖而出的贡士们,无论出身,此刻都摩拳擦掌,心潮澎湃。他们知道,距离那最高的荣誉——天子门生,金榜题名,仅剩最后一步。
一场更为激烈、也更为荣耀的角逐,即将在那九五至尊的殿堂之上展开。景耀十一年的这个春天,注定要因为这场前所未有的抡才大典,而在蜀汉的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