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皇宫大殿大朝会。
一场关乎国运走向的激烈辩论,正伴随着秋意,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此次大朝会与以往不同,出现了许多本因官职不够从未参与过大朝会的官员。
御座之上的刘禅,罕见地正襟危坐,眉头微蹙,看着下方泾渭分明、几乎要撸起袖子争执的文武百官。
在他御案之上,摆放着一份由大司马诸葛瞻领衔,辅国大将军董厥、尚书令樊建、侍中张绍、车骑将军陆抗、大司马府长史程虔等十数位重臣联名上奏的《请定科举常制并推广于州郡疏》。
这份奏疏,详细阐述了将科举制度定为国家常制,并逐步推行至益州全境及新附之陇西、天水等郡的必要性、可行性以及具体的实施方案。其内容综合了此前大司马府内部讨论的精华,既有陆抗提出的“立法威之、设计导之、予利分之”的策略,也包含了董厥关于财政优惠、樊建关于科目细化、张绍关于严厉监察的补充,可谓考虑周详,规划缜密。
诸葛瞻作为主奏人,首先出班,手持玉笏,声音清越而坚定,将奏疏的核心思想娓娓道来。他从大汉人才匮乏的现状谈起,论及察举制之积弊,再阐发科举广纳贤才、唯才是举的优越性,最后详细解释了如何通过制度设计、法律保障和利益引导,来化解可能遇到的阻力,确保科举的公平与实效。他引经据典,却又紧扣现实,一番陈述下来,逻辑严密,令人难以直接反驳。
然而,反对的声音,在短暂的死寂后,如同被惊动的马蜂窝,骤然爆发!
率先发难的是一名出身梓潼大族的谏议大夫,他几乎是跳着脚出列,声音尖利:“陛下!万万不可!科举取士先前在成都周边已然足够,若是推广全境实乃乱国之源!自古选官,皆由乡评里选,察举孝廉,此乃圣王之道!如今贸然推行此等以文墨定高下之法,岂非将国家名器视同儿戏?如此一来,只知死读诗书、不明世务的酸腐之徒充斥朝堂,而真正熟稔政务、德高望重的世家子弟反而被摒弃于外,国事岂能不乱?!”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众多出身世家官员的附和。
“是啊陛下!科举之法,前朝闻所未闻,乃是标新立异之举!恐非治国之良策!”
“寒门子弟,见识浅薄,岂能担当治理州县之重任?若使其骤得高位,必生祸乱!”
“此策若行,则天下士子皆钻营章句,抛弃德行,礼崩乐坏矣!”
一时间,朝堂之上充斥着对科举制度的质疑、抨击,甚至恶意的揣测。许多保守派官员面色激动,仿佛诸葛瞻提出的不是选官改革,而是掘了他们家族的祖坟。
就在这喧嚣鼎沸之际,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老臣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出身巴西西充望族、当今文坛领袖、大汉书院院长谯周,手持象笏,稳步出班。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但腰背挺直,目光沉静,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谁都知道,谯周虽因学问精深被尊为大儒,但其家族亦是益州本地有名的士族,他本人的政治立场在以往也并非完全支持诸葛瞻的激进政策。他会站在哪一边?
只见谯周面向御座,深深一揖,然后转身,目光扫过那些激动反对的同僚,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方才诸公所言,老朽皆已听闻。然,老朽以为,诸公所虑,或因循守旧,或为一己之私,皆未洞悉时局之变,亦未明察国家之需!”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谯周这几乎是直接指着鼻子骂那些反对者是“因循守旧”、“为一己之私”了!
不等反对者反应过来,谯周继续道:“察举之制,始于两汉,初期或有可取之处。然时至今日,其弊已深!所谓乡评里选,多少被豪门把持,成为徇私舞弊之工具?所谓孝廉方正,多少成了沽名钓誉之阶梯?真正有才学、有抱负的寒门俊杰,因无门第可依,往往沉沦下僚,抱憾终生!此岂是国家求贤若渴之本意?岂是陛下广纳英才之圣心?”
他声音渐高,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执着与力量:“如今大汉,内有新政图强,外有强敌环伺,正是用人之际!岂可再固守陋规,将无数贤才拒之门外?科举之法,以文章策论公开取士,虽有不足之处,然大司马所言‘公开’、‘公平’、‘公正’之精神,正可破除门第之壅塞,使天下英才,无论出身寒素还是高门,皆有报国之门!此乃大势所趋,亦是强国必由之路!老朽不才,愿以残年微躯,全力支持大司马所请,定科举为常制,推行天下!我谯氏子弟,亦当遵循新制,凭才学应试,绝不倚仗门荫!”
谯周这番话,掷地有声,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诸葛瞻一边,并且以自身家族做出了表率!他作为益州士林领袖的地位,使得他的支持,分量极重!
然而,这也立刻引来了反对派的猛烈攻击。一名出身广汉大族的官员当即冷笑一声,语带讥讽:“谯公!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谁不知你如今身为那‘大汉书院’之院长,深受大司马信重!你此番言论,只怕非为公义,乃是出于私心,为你那书院学子铺路,为你谯家入仕行便,更是为了讨好大司马吧!”
这等近乎人身攻击的言论,极其恶毒,试图将谯周的支持动机污名化。
“放肆!”一声怒喝骤然响起。出言驳斥的并非诸葛瞻或其嫡系,而是九卿之一的太常张峻!张峻亦出身蜀郡士族,素以性情刚直、精通典章礼仪着称。他须发戟张,怒视那官员:“朝堂之上,陛下面前,安敢出此污蔑贤良之言!谯公乃海内大儒,德高望重,其学问人品,天下共仰!岂容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设立书院,推广文教,乃是为国育才之盛举!谯公出任院长,正是人尽其才!尔等自己固步自封,不愿看到寒门崛起,便以恶意揣测他人,实在令人不齿!”
张峻的挺身而出,意义非凡。他并非诸葛瞻核心圈层之人,其表态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中立甚至原本偏向保守的官员,开始因事实和道理而转向支持新政。
紧接着,又一个重量级人物出列表态。益州刺史汝超,掌管益州核心之地,其态度对地方影响巨大。他肃容出班,沉声道:“陛下,臣附议谯公、张太常之言!臣在益州任上,深知地方吏治之弊,多源于选官不公。许多世家子弟,倚仗门第,庸碌无为,却盘踞要职;而不少寒门才俊,虽有干才,却报国无门,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科举取士,公开竞争,正可涤荡此弊!且观前次成都恩科,所取之士,如李焕、黄崇等,皆已成国家栋梁,此乃明证!臣以为,大司马所奏,乃老成谋国、高瞻远瞩之策,利于当下,功在千秋!臣恳请陛下,准其所奏!”
汝超的表态,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反对派的心头。连地方大员都明确支持,说明科举并非空中楼阁,而是有着坚实的现实需求和民意基础。
而真正让朝堂风向开始决定性扭转的,是接下来一群人的发言。他们并非传统的荆襄集团或诸葛瞻的绝对亲信,而是众多因诸葛瞻推行新政而得到实惠、或被提拔起来的益州本土寒门或普通百姓出身的官员。
一位来自犍为郡、通过上次恩科明算科入仕的尚书台官员,激动地出班,声音带着哽咽:“陛下!臣祖辈皆以耕种为生。若非大司马推行新政,设立科举,臣纵有报国之志,亦只能老死于田垄之间!科举于臣,如同再造!臣不敢说自身才学如何,但臣敢以性命担保,凡科举入仕之间僚,无不感念陛下与大司马恩德,无不竭尽全力,以报国家!若科举能推行天下,则天下寒门学子皆如臣等,能看到希望,能报效国家,此乃凝聚民心、稳固国本之大道啊!”
“陛下!”又一位因屯田有功而被擢升的官员大声道,“大司马新政,均输平准,使物价稳定;兴修水利,使农田丰收;抚恤将士,使军心稳固!此皆臣等与家人亲历之实惠!如今大司马欲行科举,广纳贤才,正是为了让我大汉更强!若只因触犯少数人之利便横加阻挠,岂非因小失大,自毁长城?臣等虽人微言轻,亦愿以性命拥护大司马之策!”
“臣附议!”
“臣亦附议!”
“科举乃公平之举,臣等支持!”
一时间,众多中下层官员,尤其是非世家出身的官员,纷纷出言,声音或许不够洪亮,身份或许不够显赫,但那股汇聚起来的、发自内心的支持力量,却如同涓涓细流汇成江河,汹涌澎湃,不可阻挡!他们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着自己因新政而改变的命运,表达着对公平选拔的渴望,以及对诸葛瞻所推行路线的坚定拥护。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御座上的刘禅,也让那些原本气焰嚣张的反对派官员哑口无言。他们可以攻击谯周“讨好”诸葛瞻,可以质疑科举制度本身,但他们无法否认这些基层官员口中那活生生的、因新政而带来的积极变化,无法忽视这股代表着更广泛阶层利益的汹涌民意。
朝堂之上的力量对比,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却是决定性的倾斜。
刘禅看着下方群情激昂的景象,尤其是看到那么多并非诸葛瞻嫡系、却因实实在在的恩惠而站出来支持的官员,他原本有些犹豫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李烨,悄无声息地将一份薄薄的纸条,递到了身旁侍立的内侍手中,内侍又迅速呈给了刘禅。刘禅展开一看,上面只有简短的几行字,是锦衣卫密报,列举了几名跳得最凶的反对派官员,其家族在地方上欺压寒门、把持察举的几桩具体劣迹。
刘禅的目光在那几名官员身上扫过,眼神骤然变冷。他合上纸条,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断。
“众卿之意,朕已尽知。”刘禅的声音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殿中,“大司马与诸公所奏,思虑周详,乃为国求贤之良法,亦是顺应民心之举。察举之制,沿用已久,积弊已深,确需革新。科举取士,公开选拔,更能彰显朝廷公正之心,凝聚天下士子之望!”
他顿了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朕意已决!准大司马诸葛瞻及诸公所奏!着即由尚书台、大司马府会同有关官署,依照奏疏所拟,详定科举各项章程、律法,颁行天下!自明年起,于益州各郡及陇西、天水等新附之地,推行科举常制,以为国家取士之正途!任何人等,不得阻挠,违者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
以诸葛瞻为首,董厥、樊建、张绍、谯周、汝超、张峻,以及无数中下层官员,齐声高呼,声震殿瓦。而那些反对派官员,则面如死灰,或低头不语,或面面相觑,再也无力反抗。
这场朝堂大辩论,以诸葛瞻及其支持者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这不仅仅是科举制度的胜利,更是诸葛瞻所推行的一系列新政,在政治上获得的决定性确认。它标志着蜀汉的权力结构和人才选拔机制,将迎来一场深刻而持久的变革。以谯周、张峻、汝超为代表的传统势力中开明派的选择,以及广大寒门庶族官员的崛起,共同构成了支撑这场变革的坚实砥柱,推动着大汉这艘航船,驶向了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未来。前路仍有风浪,但航向,已然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