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秋风之后 第113章 无言忧虑

大将军府窗外是呼啸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敲打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姜维坐在他对面，手指在地图上陇西一带用力点了点，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振奋：“思远，细作最新密报。司马炎小儿，如今在洛阳是焦头烂额！曹髦被弑不过数年，魏国朝堂之上，岂无忠曹之士？王经、王沈之辈虽伏诛，然暗流汹涌！如今司马昭暴卒，司马炎资望不足，那些潜藏的势力定然蠢蠢欲动！此乃天助我大汉，内部不稳，则边防必疏！我军开春攻势，正当其时！”

他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魏国内乱，陇右门户大开的景象。

诸葛瞻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那份由锦衣卫以特殊渠道紧急送来的密报上，上面详细罗列了洛阳近期的一些异动：某些曹魏老臣称病不朝，军中部分将领岗位的微妙调整，以及坊间一些隐晦流传的对司马氏“篡逆”的指责。这一切迹象，似乎都印证了姜维的判断——司马炎地位不稳，内部矛盾激化。

然而，诸葛瞻的内心却远不如姜维那般乐观。他知道的历史，远比这个时代任何人所能窥见的都要长远和清晰。

司马炎……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在后世史书里，这位晋朝的开国皇帝，形象是复杂的。他固然有后期耽于享乐、分封诸王导致“八王之乱”祸根的昏聩一面，但在他执政的前期，绝非庸碌守成之主。

诸葛瞻的脑海中浮现出史册上的记载：司马炎即位后，力矫曹魏后期的奢靡之风，倡行节俭，以身作则；他重视人才，多次下诏征召贤能，不计门第；在经济上，他推行限田，试图限制土地兼并，鼓励垦荒，恢复在长期战乱中凋敝的农业；在法律上，他亲自参与并推动编纂。正是这一系列措施，为后来的“太康之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使得天下在短暂的统一后，出现了一段难得的安定与繁荣。

这样一个在即位初期展现出明晰治国方略、懂得收揽人心、并有力推动改革的君主，怎么可能轻易被所谓的“内部困扰”击垮？那些忠于曹家的势力，在经历了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三代残酷的清洗和压制后，还能剩下多少真正的实力和胆气？恐怕更多的，只是司马炎为了巩固权力，需要逐一梳理、安抚或清除的对象罢了。这个过程，或许会牵涉他一部分精力，但绝不至于动摇其统治根基，更可能被他利用来进一步整合权力。

这些洞见，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在诸葛瞻心中汹涌，却无法宣之于口。他总不能对姜维说，我知晓未来数十年之兴衰，司马炎非是池中之物，其英明，必将稳定局势。

他抬起眼，迎向姜维灼热的目光，缓缓开口，选择了一个更符合当下认知，却也足够谨慎的角度：“大将军，细作所报，固然显示魏国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司马炎初立，面临些困扰，也在情理之中。”

他话锋微妙一转：“然而，正因如此，我们更需审慎。司马昭何其奸雄，其择定的继承人，岂会是易与之辈？观司马炎近日举措，虽略显滞涩，却并未有大的失措。他若借此机会，以强硬手腕肃清内部异己，岂不是反而能更快地整合力量？届时，一个清除了内部刺头、权力更加集中的魏国，对我而言，是更易对付，还是更难对付？”

姜维眉头一皱，显然不完全认同：“思远是否过于高看那司马炎了？黄口小儿，骤登高位，面对盘根错节的朝局，岂能轻易掌控？内部纷争一起，绝非短时间内可以平息！此正是我军可趁之机！”

诸葛瞻轻轻摇头，知道很难用推测说服信念坚定的姜维，只得强调现实：“或许吧。但北伐事关国运，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敌人的内乱之上。我军自身准备是否万全，才是决胜关键。霍弋将军尚未抵达，新军操练、物资调配仍需时日。在这一切完备之前，任何关于魏国内部的情报，我们都需仔细甄别，不可盲目乐观。”

他指着地图：“我们的策略不变，开春动兵，目标陇右，进行有限度的战略进攻。既要利用可能的敌隙，更要立足于我军自身实力。若司马炎果真陷入内斗无暇西顾，我军自当奋勇前进，扩大战果；若其迅速稳定内部，甚至设下陷阱，我军亦要有足够韧性应对，或及时调整策略。万不可因一纸情报，便乱了既定方寸。”

姜维沉默了片刻，诸葛瞻的冷静像是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他因情报而燃起的急切之火。他不得不承认，诸葛瞻的考虑更为周全，将胜利寄托于敌人犯错，终究不如掌握在自己手中可靠。

“思远所言有理。”姜维最终沉声道，“是维有些心急了。一切，依原定计划行事，加紧备战。至于魏国内情，继续加派细作，严密监视便是。”

诸葛瞻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北方阴沉的天际。在他眼中，那翻滚的乌云之下，蛰伏的并非是一条陷入困境的幼龙，而是一条正在舔舐爪牙、悄然积蓄力量，即将腾空而起的真龙。

他知道，司马炎的时代，即将真正开启。蜀汉面临的，依然是一个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处于上升期的强大对手。

“太康之治……”诸葛瞻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象征着繁荣与安定的年号，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

历史的车轮正在滚滚向前，他这只意外闯入的蝴蝶，能否真正扇动一场改变天命的风暴？未来的对手，比他原先预想的，或许还要棘手得多。这一切的判断与忧虑，此刻却只能深埋于心，独自品味这份源自时空的孤独与警觉。

他收回目光，对姜维道：“大将军，备战之事，便有劳你了。我也需再仔细推演一番各方可能的变化。”

府外，风雪似乎更紧了些。而诸葛瞻心中的风暴，远比这自然的风雪，更加汹涌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