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秋风之后 第105章 制器以衡

景耀八年的盛夏，热浪席卷着成都平原，然而比天气更为炽热的，是成都西郊新辟出的那片巨大校场与联营工坊内涌动的人心与铁流。

“飞军”的扩编与革新，在诸葛瞻的亲自督导与大司马府的高效运作下，已不再是图纸上的构想，而是化作了眼前这片尘土飞扬、号令震天的实景。

这一日，校场之上，杀声震天。新招募的士卒，正由关彝、张遵亲自督练，进行着严苛的体能、阵型与基础武艺训练。他们之中，有来自南中山地、身形矫健如猿猴的猎户，有来自巴渝水泽、精通水性的船家子，亦有来自蜀中平原、力大无穷的农家壮丁，甚至还有一些面容精悍、眼神灵动，一看便知身怀特殊技艺的市井奇人。

赵柒与马恒亦在其中，二人并未因侯爵身份而受特殊优待，与普通士卒一样，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练习着基础的劈砍与格挡，只是那眉宇间的专注与骨子里透出的将门气度，仍让他们显得颇为醒目。

而在校场边缘，一片新搭建的连绵工棚区，则是另一番火热景象。数十座冶铁炉、锻打台依序排开，炉火熊熊，映红了工匠们古铜色的脸庞与脊背。叮叮当当的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与校场上的喊杀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力量感的交响。空气中弥漫着炭火、热铁与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

诸葛瞻今日并非独自前来，与他同行的，除了大司马府的核心僚属程虔、李烨、黄崇外，更有被特意邀请来的董厥、樊建等朝中重臣。此举意在让他们亲眼目睹新军编练之实况，了解其耗费与意义，以期在未来争取更多朝廷资源时，减少不必要的阻力。

一行人立于一处地势稍高的望台上，俯瞰着下方壮阔的景象。程虔手持一卷名册，正向诸葛瞻及董厥、樊建汇报着进展：

“……截至目前，已从各军及民间初步遴选符合‘身怀一技’或‘体魄超群’者，共计八千三百余人，尚在持续筛选中。关、张二位将军拟先编练八营，分设山地、斥候、破袭、强击等不同侧重，目前已完成基础整训，即将开始专项技能操演。”

董厥与樊建望着下方军容严整、士气高昂的新军，以及那规模远超寻常军工作坊的工棚区，眼中皆流露出震撼之色。他们虽知诸葛瞻意在编练强军，却未料其手笔如此之大，推进如此之速。

“思远。”董厥抚须感叹，语气中带着一丝审慎的赞叹，“观此军容，确是虎狼之师雏形。只是……这耗费，恐怕亦是惊人啊。”他目光扫过那些燃烧的炉火与堆积如山的物料。

樊建亦点头附和：“董辅国所言甚是。打造如此一支精锐，兵甲之费，恐十倍于寻常营伍。”

诸葛瞻早已料到会有此问：“董辅国、樊令君所虑极是。然，一支能决定战局走向的锐旅，其价值，绝非寻常营伍可比。昔日魏之虎豹骑、吴之解烦兵，皆是以倾国之力供养。我大汉欲求存图强，此等投入，不可或缺。况且，”他话锋一转，指向那工棚区，“若能改进制器之法，使其事半功倍，则耗费虽巨，亦在可控之内。今日请二位前来，正有一事关制器根本之策，欲请二位参详。”

说着，他引众人走下望台，步入那喧闹的工棚区。热浪扑面而来，叮当之声震耳欲聋。工匠们见大司马亲至，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躬身行礼。

诸葛瞻走到一处正在打造箭矢的区域停下。只见几名工匠分工协作，一人锻打箭头，一人削制箭杆，一人粘贴尾羽，动作熟练，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不同工匠打造出的箭头，大小、形状略有差异；箭杆的长短、粗细也不尽相同；粘贴的尾羽，更是疏密不一。

他又走到打造环首刀的工棚前，情况亦是类似。锻打出的刀身，长度、宽度、厚度，全凭工匠个人经验与手感，并无严格统一之规。

诸葛瞻随手拿起两支刚刚打造好的箭矢，递给董厥和樊建：“二位请看，此二箭，可能通用？”

董厥与樊建接过，仔细比对，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一支箭头略大，箭杆稍粗；另一支则相反。若混用，不仅影响射击精度，甚至可能无法匹配同一把弓或同一个箭囊。

“这……似乎难以通用。”董厥皱眉道。

“正是。”诸葛瞻放下箭矢，声音提高，不仅是对董厥、樊建，也是对随行的所有官员及周围的工匠领班说道，“此乃我军中器械制造之大弊！全赖匠人手工，一人一法，百人百样。战时，一营之箭，可能尺寸不一，甲胄部件难以互换，环首刀长短参差。看似小事，然于战场之上，便是生死攸关之大患！损坏之兵器难以就地取材快速修复，补充之军械可能与原有制式不合，此皆足以削弱我军战力！”

他目光扫过程虔、李烨，最后落回董厥、樊建脸上，斩钉截铁地提出了他的核心构想：“故，我意已决，借此新军编练之机，推行‘制器以衡’之策！即，对军中常用器械，尤其是消耗量大、关乎战阵配合之物，实行‘标准化’生产！”

“标准化？”这个词对于董厥、樊建乃至程虔等人，都颇为陌生。

“不错！”诸葛瞻解释道，并示意随从展开一幅早已准备好的示意图，“所谓‘标准化’，便是由官府牵头，召集大匠，对各类兵器、农具乃至工程构件，制定统一之‘法式’！”

他指着图上的示例：“譬如，这箭矢！当明确规定：箭头，须以熟铁锻造，形制为三棱锥，刃长几何，铤长几何，误差不得超过一分！箭杆，须用何种木材，长度统一，粗细直径须合标准量规！尾羽，须用何种禽羽，粘贴位置、角度、长度，皆有定规！打造之时，各环节工匠，只需依‘法式’制作，不得擅改！”

他又指向环首刀的图示：“再如这环首刀！刀身总长、刃长、刃宽、脊厚，乃至刀柄长度、环首大小，皆需明确规定！打造时，需使用统一模具、标准量具进行校验！”

随着诸葛瞻的详细阐述，一幅清晰的图景展现在众人面前：所有的箭矢，无论出于哪位工匠之手，其尺寸、规格完全一致，可以任意搭配使用；所有的环首刀，制式统一，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枪矛头、弩机部件，乃至甲胄的编缀绳索、扣环，都遵循着严格的标准。

工棚内一片寂静，只有炉火的噼啪声。工匠们瞪大了眼睛，他们世代传承手艺，讲究的是“匠心独运”，何曾想过要将自己的作品约束在如此严格的“框框”之内？但一些头脑灵活的老匠人，眼中却开始闪烁起思索的光芒。

程虔首先反应过来，抚掌赞道：“大司马此策，妙啊！若真能如此，其利有三：其一，战时器械损坏，可拆东补西，零部件互换维修，极为便捷，再无需特定工匠才能修复！其二，平日制造，因规格统一，可进行更精细的分工，专人专事，效率必将倍增！其三，便于核算与管理，物料消耗、工匠功绩，皆有标准可依，可杜绝虚耗与滥造！”

李烨也立刻领会了其中对情报、后勤体系的巨大助益：“若我军械制式统一，则后勤补给、运输、储存，皆可规范化，效率大增。甚至……将来若需秘密向敌境输送特定部件，也更为方便。”

董厥与樊建面面相觑，他们虽对具体工巧不甚精通，但作为处理国政的重臣，立刻明白了这“标准化”背后蕴含的巨大军事与经济效益。这已不仅仅是打造一支强军的问题，更是对整个国家军工生产体系，乃至潜在的其他生产领域的一次深刻变革。

“思远……此策若行，恐非易事。”董厥沉吟道，“涉及工匠习惯、物料供应、监管体系，牵涉甚广。”

“知其难，方要行其易。”诸葛瞻目光坚定，“可先从新军所需之箭矢、环首刀、标准长枪头开始试行。由大司马府工和各地官府牵头，李烨之锦衣卫协助于质量监察，即刻召集成都及周边所有官私大匠，依据现有最佳制式，共同议定首批‘法式’图谱与量具标准。制成之后，颁行各相关工坊，强制执行！凡合乎标准者，给予优价；不合者，责令返工，乃至罚没！”

他看向那些面露思索或犹疑的工匠领班，朗声道：“诸位匠师！非是束缚尔等巧思，而是欲使我大汉军械，坚利胜于魏吴，补给快于敌酋！此乃强国保家之大业！凡于制定‘法式’、改进工具中有功者，重赏不吝！望诸位倾力相助，共成此功！”

工匠们见大司马态度坚决，且许以重赏，又听闻此策于国于军有大利，逐渐收起疑虑，纷纷躬身应诺。

离开工棚区，热浪与喧嚣渐远。董厥与樊建走在诸葛瞻身侧，神色已与来时大不相同。

“思远，”董厥由衷叹道，“今日观新军之气象，闻‘标准化’之宏图，方知思远谋国之深，虑事之远。若丞相在天有灵定会感到欣慰……”

樊建亦道：“诚如董公所言。此等利军利国之策，当速行！所需一应手续、协调，尚书台定当全力配合。”

诸葛瞻拱手谢过。他知道，说服了这两位，朝中便再无大的阻力。他回望那片蒸腾着汗水与铁火的土地，心中豪情涌动。飞军的骨架正在搭建，而“标准化”的推行，则是在为这支未来的利刃，乃至整个大汉的军事体系，锻造着最为坚实、高效的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