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我也是听跑滨北线的同事闲聊时提了一嘴,”徐睢会意,立刻压低了声音,身体也向前倾了倾,形成一个小范围的私密交谈空间,“滨北市局那边,好几个大供销社的采购员,急得嘴角起泡,天天往分局跑,就为多要几张车皮指标去南方拉货。可计划内的指标卡得死紧,哪那么容易?”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里闪着一种传递秘密的光。“再过两个月可就十一了,要结婚的人多啊!‘三转一响’,缝纫机那是头一桩!谁家姑娘出嫁不想要个蜜蜂蝴蝶的?现在可好,有钱没处买去。他们说那边百货大楼门口天天有人排队等缝纫机票,根本供不应求。黑市价格水涨船高,而且有价无市,谁要是能弄到货,立马就能脱手。”
他顿了顿,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个不规则的圈,“......别说滨北市内,就是底下的墨城市、双栖市那些矿区的供销社,库存怕是早就见底了。这缺口,海了去了。”
许漾的心里早就计算开了,在南方,低价采购的缝纫机一台成本大约在一百二十块左右,但运到了嗷嗷待哺的滨北市,转手就是二百六甚至更高!——单台利润高达一百四十块,这可比卖衣服利润大多了。卖衣服需要精心搭配,磨破嘴皮子卖多少件衣服才能赚到的利润,而这缝纫机,光是摆在那里,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从口袋里掏钱。
看着许漾眼中燃起的灼热光彩,徐睢却摇了摇头,语气转为谨慎:“只是,嫂子,这生意念头虽好,但里头门道也险。沿途关卡查得严,这么大宗的货,想平安运过去,可不是容易事。”
徐睢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许漾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激烈的涟漪。非但没有吓退她,反而像是带着血的食物,牢牢吸引住了她这头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风险意味着门槛,门槛则意味着机会。她有野心,不缺门路和资金。如今机会就**裸地摆在眼前,几乎烫着了她的眼睛。不伸手抓住,简直天理难容。
许漾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快速敲击了几下,倏然停住。她目光锐利地投向徐睢,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一种惊人的冷静:“徐睢,我听说铁路上有‘零担’的业务?你说,如果我那批缝纫机,不凑整车,就拆散了,分成几批小的,挂上不同的发货名目、发往滨北周边不同的站点......这盘散沙,能不能从那审查的网眼里漏过去?”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这巨大的利润,值得她冒险周密筹划一番。
徐睢听了,没有立刻回答,他沉吟片刻,微微侧身,将主导权让给了在车站地面工作上人脉更广的袁浩。
袁浩转过头,脸上之前那点闲聊的轻松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他没有看许漾,而是盯着桌上的茶杯,手指无意识地蘸了点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看不见的圈。
“零担...理论上,是对所有老百姓都开放的业务。”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却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掂量,“填好单子,交钱托运,天经地义。”他停顿了一下,终于抬起眼皮,看向许漾,话锋悄然一转:“但是,嫂子,‘怎么填’这个单子,里头有大学问。你发‘缝纫机’,和发‘农用机械铸铁配件’,走的可能就不是一条检查线,查的力度...也完全不一样。”
徐睢在一旁默契地低声补充了一句,像是注解:“尤其是发往不同地区、不同小站的‘农用配件’。”
袁浩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向后靠了靠,语气变得模糊而意味深长,仿佛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客观事实:“我听说啊,最近货场那边任务重,查‘投机倒把’的紧俏商品是重点。不过嘛,咱们国家地大物博,支援各地农业生产更是头等大事。一般来说,保障耕种生产的物资运输,总是...畅通一些的。”他说完,便不再看许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发表了一番对农业政策的看法。
徐睢则是说得更具体、更直白一些,“嫂子,这套打法,说白了,就是把自己藏在沙子里。审查的网眼再小,也筛不完所有的沙。赌的就是一个概率,赌你的货普通到不值得他们浪费人力开箱。货物品名别写‘机械零件’,太宽泛反而引人怀疑。就写‘铸铁配件’或者‘五金标准件’,越枯燥、越不起眼越好。也别都盯着滨北周边那几个大站。掺几批发到更往北的小地方。虚虚实实,让人摸不着规律。最后千万别用同一个名字、同一个地址。用不同的名字,发货地址也别都写一个,掺上几个下面县镇的地址。你要是真决定发,到时候我帮忙安排走“守车”常挂的那几趟,稳当。”
“嫂子。”他最后总结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告诫,“这法子能提高你过关的概率,但不是护身符。一旦有一包被开箱,那一整批的货都可能被顺藤摸瓜。你...得想清楚后果。”周劭是军人,作为军嫂的许漾一旦被抓到,对周劭的影响也不好,会直接影响到他的前途。
许漾的手指在桌面上有节奏地敲击了几下,那是她陷入深思时无意识的小动作。“我明白,”她抬起眼,目光清明而审慎,“这件事,我会回去和老周好好商量一下的。”军嫂的身份是保护也是枷锁,这让她行事必须比常人更加谨慎周全。
徐睢点点头,“嫂子,你要是考虑清楚之后,还是决定要做,就跟我说一声。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铁路上的一些流程、几个关键环节,总能帮着打点打点,尽量让事情顺当些。”
许漾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来,“多谢你,徐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