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凌晨三点的穗港站缓缓停靠,汽笛声划破寂静的夜空。许漾像只小鸡崽似的被两个彪形大汉护在中间,吴晓峰和田大力各自用胳膊夹着鼓鼓囊囊的麻皮口袋,另一只手稳稳拎着许漾的胳膊肘。他们宽阔的后背如同移动的推土机,在汹涌的出站人潮中硬生生劈开一条通路。
“这就是穗港啊......”田大力仰头看着远处漆黑的夜幕中仍然灯火通明的一座座高大建筑,高楼外墙的霓虹灯流光溢彩,一个个发着光的灯箱广告牌,即便距离有些远,也足够晃花他的眼睛了。这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年轻人,被眼前的繁华镇住,连声音都轻了几分,“他们这边凌晨还亮着灯呢,多浪费电呐,咱们那边晚上早早都睡觉了。”他歪头看了一圈,又感叹了一句:“可真大啊!都有点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吴晓峰虽然没有说话,但四处打量的余光也暴露了他的新奇。
许漾被两人护在中间,感受着穗港潮湿闷热的夜风扑面而来。看着两人新奇又紧张的样子,她轻笑着低声道:“多来几趟就熟悉了,先去招待所。”
三人刚在站前广场驻足片刻,一个瘦小的青年就凑了过来。他滴溜溜的眼睛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兄弟,去哪里?”
吴晓峰的目光立刻警惕地看向他,许漾拉着两人的手臂快速的离开。那小伙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跟上来,反而相中了刚从里面出来的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他迅速的围了上去,“大姐去哪儿,我们有大巴车,人满就发车......”
更多的话许漾没听见了,她带着吴晓峰和田大力熟练地穿行在昏暗的街巷中,相比于第一次的陌生,许漾已经熟悉了穗港火车站附近的布局,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准确的找到去招待所的路。吴晓峰和田大力此刻反倒像是两个迷路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在错综复杂的道路间穿梭。
招待所走廊的灯泡滋滋作响,投下昏黄的光晕。许漾拿着三把钥匙,将中间那间的房门打开。吴晓峰和田大力像两尊门神似的,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吴晓峰率先踏入房间,手指抚过窗框检查锁扣,又蹲下来查看床底。田大力则是推了推门,确认门锁牢固。两人配合默契,连衣柜和窗帘后都不放过,床上的褥子也被他们的大掌拍了拍,活像在搜查什么危险分子。等都检查完,两人才算是放下心。
田大力叮嘱道:“嫂子,你好好休息,有事吱一声,有啥动静我俩保准比警犬还灵!”
吴晓峰拎起桌上的铝制热水壶,“嫂子,我先去给你打壶热水,你要是洗漱,等会儿叫着我和大力跟着你一起。”
许漾笑着点头:“麻烦你们了,辛苦这几天,等咱们回去了我给你们发奖金。”她故意把“奖金”二字咬得重了些。
田大力笑的见牙不见眼,一口大白牙在昏暗的灯光下亮的耀眼,“谢谢嫂子。”
许漾关上门,金属锁舌“咔哒”一声扣紧。她靠在门板上静默几秒,听着隔壁传来房门关闭的闷响,又检查了一遍窗户插销,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昏黄的壁灯下,她解开衣扣,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那个被体温焐得发烫的塑料袋。塑料膜表面已经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许漾小心翼翼地拆开层层包裹,一卷卷用橡皮筋捆扎的钞票显露出来,一卷就是十张大团结。
“呼——”她长舒一口气,许漾这次总共带了8600块钱过来的,这些钱把她的内衣裤撑得鼓鼓囊囊,在火车上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许漾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胸口,叹口气,这甜蜜的烦恼!
随着生意做大,现金只会越积越多。这次还能贴身藏着,下次呢?下下次呢?看来每个时代都有它的馈赠,也必然伴随着配套的困扰。
许漾重新将钱藏好,这才和衣躺下。招待所的床单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门的交谈声闭上眼睛假寐。
天刚蒙蒙亮,许漾给临江那边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周劭应该是早就等在那边了,声音透过电话线显得有些失真,但那份沉稳依旧。
“安全到地方了?”
“嗯,三点多到的招待所。”她突然听到听筒那端传来细微的咿呀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安安在你旁边吗?”
周劭低头看着怀里的安安,小家伙正专心致志地啃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拳头,口水把小手都浸湿了一小片。“对,安安在。”他将话筒放到安安的耳朵边,电话线在晨光中微微晃动。“安安,妈妈跟你讲话。”
安安似乎是被听筒里的声音惊到了,连带着小手都忘记了吃,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他歪着小脑袋,像是在思考这个会说话的黑色物体到底是什么。“啊!”
“是妈妈。”周劭用指腹擦掉安安下巴上的口水。
安安突然伸出小手,“啪”地拍在听筒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双手抱住话筒,毫不犹豫地张嘴就啃,没牙的牙龈在话筒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口水印。
“小笨蛋。”周劭伸手将话筒从安安手里夺了出来,“你放心办事,家里一切都好,你在那边也要小心安全,别离开小吴和大力的视。王家豪在穗港人脉广,有麻烦就去找他。”
“知道了。”许漾轻声道,“你在家也要好好的,好好照顾安安。”她抬头看了眼招待所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我先挂了。”
“嗯。”周劭低低应了一声。
许漾挂断电话,将位置让给吴晓峰和田大力,两人也是第一次来穗港,人离乡贱,家里人不知道多担心,打电话报平安也好让家里人安心。
阳光已经跃出云层,洒下一道道金色的光线,近处榕树上的麻雀叽喳,新的一天在穗港湿润的晨雾中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