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许漾提着保温桶推开病房门时,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与饭菜混杂的沉闷气味。靠窗的床位静得出奇,与病房其他区域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护工张大叔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床头柜上摆着的饭菜没有动一口,已经凉透了,菜汤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周衍躺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头顶的白炽灯打在他的脸上,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周茜跑过去一屁股挤上了周衍的病床上,她晃荡着自己的脚,红色的塑料凉鞋划出两道鲜艳的弧线.
“傻蛋哥哥~”她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拖长声调,两条小短腿欢快地晃荡着,凉鞋上的小黄花随之晃动,“你还难受吗?”见周衍没反应,她伸出沾着汗渍的小手,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
周衍没回答周茜的话,他缓缓转过头,留给周茜一个后脑勺。
“周衍妈妈,你来了。”张大叔揉着眼睛站起来,他活动着发麻的腿脚,将位置让给许漾,“我出去吃个饭。”
许漾点点头,侧身让开路。
“还在emo呢?”许漾将保温桶轻轻放在床头,掀盖的瞬间,浓郁的骨汤香气立刻驱散了周围的沉闷。她利落地盛出一碗,奶白的浓汤在里面轻轻晃动。
“忧郁小王子当上瘾了?”许漾目光重新落回周衍身上,“行了,软弱一会儿就足够了,过日子还得打起精神来。”
周衍看着许漾慢吞吞的坐起身子,声音闷闷的,“你怎么这么乐观?要是找不到证据,咱家可就要背上30万的债务了。到时候...你是不是要和老周离婚?”
“区区30万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许漾屈指敲了敲少年光洁的额头,“没见识。”
“区区?”周衍惊讶地抬头看向许漾,“那些钱能把咱家屋子堆满!”
“那是你没见过更多的钱,所以才大惊小怪。”许漾唇角微扬,“当钱只是一个数字的时候,你连心跳都不会快一下。”
“我是没见过,难道你见过......”周衍搅动着汤勺,小声嘟囔。
许漾笑笑,将骨汤往他跟前推了推,“怎么?对你爸这么没信心?”
周衍低头盯着汤面泛起的一点儿油花:“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新的证据......”
周茜趁着周衍说话的空档,突然凑近,飞快地低头“滋溜——”吸了一大口骨汤,一口干掉了小半碗汤,然后若无其事地抹抹嘴,“嗯,温度正好,不烫嘴了,快喝!”
周衍一愣,随即瞪大眼睛:“喂!那是我的汤!”
周茜理直气壮:“我这是帮你分担,怕你喝不完!”
“我谢谢你!”周衍白了周茜一眼。
跟许漾说了说话,周衍的心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不少。心情一好,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他就着骨头汤大口大口的把晚饭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许漾再去医院的时候,随手把几团毛线扔在了周衍的被子上。五颜六色的毛线团在白色被单上滚了几圈,像突然绽放的小花。
周衍正忧郁着呢,被突如其来的‘毛线袭击’吓了一跳,抬头时表情茫然“干什么?”他捏起一团嫩黄色的毛线,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这什么?给我上吊的?”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给我家安安勾几双鞋子。”许漾把保温桶往床头柜一放,理所当然的说道。
周衍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许漾,“我?勾毛线?”他指了指自己包着绷带的脑袋和腿,“我还受着伤呢,而且这是女人做的,我一个爷们勾鞋子算什么样子?”被他那帮兄弟看见还不得笑死。
许漾把病床上的桌板扶了起来,将饭盒放在上面,一边打开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伤的是腿又不是手,女人能做的男人也能做,都是人做的,身为男人,你,不用妄自菲薄。”
“不是那回事儿!”周衍抓起一团粉蓝色毛线,声音都提高了八度,“被人看见了,多丢人啊。”
许漾终于抬起头,眉毛一挑,“你这种思想很危险啊,周同学,劳动最光荣你知不知道?”
周衍把毛线团往旁边一扔,“我又没做过,我不会。”话音未落,“啪”一本书砸到了他的手边,周衍伸手拿起来一看,“《钩针大全—笨蛋也能学会的30种针法》,这什么?”
“学习的书,不会就照着学。”许漾转身看向他,“别告诉我说这么简单的东西你都学不会。”
周衍小声嘀咕,“激将法没用。”
激将法不管用,许漾就开始pUA,“哎呀,我可是因为你的事情跑前跑后,连陪伴我家安安的时间都没有了,更别说有时间给我家安安钩织鞋子了。”她垂着眼睛,声音越来越轻,“现在我家安安都不认识妈妈了,我找谁说理去......”
周衍听的心里愧疚又漫延了上来,“你别说了,我学!我学还不行吗!”周衍一把抓过书,胡乱翻了几页,“不过丑话说前头,勾坏了可别怪我!”
许漾从包里掏出钩针塞到周衍的手中,“那你多做几双我总能挑出来好的。没关系,距离秋天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足够你尝试了。”说着又补充道,“记得啊,要配色好看,有花边,有装饰的,最好还能加个小草莓装饰......”
周衍撇着嘴嘟哝道:“你要求可真多。”
许漾把筷子递给他,“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等许漾走了之后,周衍盯着那团毛线发了会儿呆,周衍还真的拿起那本《钩针大全》研究了起来。
“不就是打个结......”他嘟囔着,手指笨拙地缠着毛线。谁知打着打着还上瘾了,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哟,小衍还会打毛衣呢。”护工张大叔推门进来,看见他手里的半成品忍不住笑了。
周衍手忙脚乱地把毛线塞到枕头底下,耳根发烫:“就...随便玩玩。”那团粉色的毛线却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从枕头边探出个小脑袋。
张大叔了然地笑笑,把晚饭放在支起的桌子上:“慢慢来,喜欢打毛衣的男孩子可不多。”
“谁、谁喜欢了!”周衍狡辩道,“我这是学习,学校的手工课作业!”
“现在学校都教这个了?”张大叔惊讶地睁大眼睛,一边帮他摆好餐盒一边追问。
周衍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昂,素质教育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他低头扒拉了两口饭,又补充道,“下学期还要学刺绣呢。”
张大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挺好,自己的衣服自己也能做了。”
等张大叔收拾了东西离开病房,周衍才长舒一口气,掀开被子看着歪歪扭扭的针脚,小声嘀咕:“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借着上方白炽灯的光,又认真地勾了起来,渐渐的进入心流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