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家本邸的主卧套间。
月光铺在外面的枯水园林的孤松细沙上,闪烁一层细密的碎银色。
时间是午夜一点,室内只开了一盏壁灯,暖黄的光晕局限在床头一隅,其余空间浸泡在深邃的蓝黑阴影中。
麻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身上穿着丝绸睡袍,深紫色,边缘绣着暗金色的家纹。她没系腰带,衣襟松松地敞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苍白的胸膛。湿发贴在颈侧,发梢还在滴水,在丝绸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电视开着,音量调到很低。NhK深夜新闻正在复盘今日的重大事件:
“佐藤财阀创始人佐藤健一郎氏突发心脏病去世,享年……”
画面切到增上寺的告别式现场。黑压压的人群,政要名流的面孔一闪而过,麻衣一身黑色丧服,站在家属席最前方,表情肃穆悲恸。镜头给了特写——她眼角微红,嘴唇紧抿,完美的未亡人姿态。而她的母亲千鹤子靠着她,坐在轮椅上,一身合身的黑色套装,墨镜,黑帽纱遮住她的表情。是不是用手里黑色的绢帕擦拭眼角。
“长女麻衣氏继任集团会长,成为日本战后最年轻的财阀掌门人……”
画面切换到新闻发布会。麻衣坐在长桌中央,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面对无数闪光灯,声音清晰坚定:“我将继承父亲的遗志,带领佐藤集团走向新的时代……”
电视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沙发旁的茶几上,手机一直在振动。嗡嗡声持续不断,像某种执着而恼人的蜂鸣。屏幕朝上,来电显示的名字不断变换:“常务理事A”“银行专务b”“政界顾问c”“媒体部长d”……全都是急切想要确认风向、表忠心、或试探新家主底线的人。
麻衣看都没看。
她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间缓慢旋转。偶尔啜饮一小口,视线始终落在电视屏幕上,仿佛那是什么引人入胜的艺术电影。
浴室的门滑开。
宫城佑一走出来,腰间围着一条白色浴巾。头发还湿着,水珠沿着锁骨滑落,没入毛巾边缘。他的身体在昏暗光线里显得修长而紧绷,肌肉线条分明——那是长期训练和近期巨大压力共同作用的结果。
他没立刻靠近,而是站在浴室门口的阴影里,用毛巾擦着头发,目光落在麻衣背影上。
手机又振动了一次。这次是“防卫大臣秘书”。
宫城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事后的慵懒:
“一直不接电话……会不会不好?”
麻衣没回头,依然看着电视。画面正播放财经评论员的分析:“……麻衣氏的上任预计将引发集团内部权力重组,尤其传统派系可能……”
“反正现在外面都翻天了。”麻衣轻声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评论天气,“让他们多等一会儿,没什么不好。等得越久,越会胡思乱想……越容易暴露弱点。”
宫城走到她身后。他没完全走进壁灯的光晕,身体一半在明,一半在暗。他伸出手,从后面环住麻衣的肩膀,下巴搁在她湿漉漉的发顶。这个姿态既亲密,又保持着某种谨慎的距离。
“佐藤家主变成女的。”宫城的声音闷在她头发里,呼出的气息温热,“所有男人……都需要时间消化这个事实。”
他顿了顿,补充:
“我们也需要这个夜晚……消化胜利的话。”
麻衣终于动了动。她放下酒杯,玻璃杯底与大理石茶几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然后,她抬起手,覆在宫城环在她肩头的手背上。她的手指冰凉,他的皮肤温热。
“凛二威胁你,”她忽然说,话题跳转得突兀,“你不怕?”
宫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很快,他笑了。笑声很低,从胸膛深处传来,震动着麻衣的后背。
“怕?”他说,“怕,他也不会真的放过我。那些照片,那份检测报告……我这辈子都是他手里的狗。区别只在于,是当一条偶尔能啃骨头的狗,还是随时会被打死的野狗。”
他的嘴唇贴近麻衣的耳朵,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但你不一样,麻衣小姐。你现在是佐藤家的家主,是能和皇太子下棋的人。跟着你……至少骨头会丰盛一点。”
麻衣没有立刻回应。她看着电视屏幕,画面已经切换到国际新闻,但她视线的焦点并不在那里。
“你倒是清醒。”她最终说。
“不清醒的话,早就死在某个巷子里了。”宫城松开手,退后半步。他完全退入阴影中,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只有声音飘出来:“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他没说完。
他转身滑入黑暗里,然后就有烟雾从黑暗的角落慢慢飘散开。
麻衣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那一点点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某种危险的信息素,甜美而致命。
麻衣转过身,看向那片黑暗。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昏暗,能隐约看见宫城的轮廓——他窝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浴巾在腰间松垮地系着。月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片冷白的光斑,正好落在他脚边那条湿漉漉的浴巾上。
白色的毛巾蜷缩在月光里,像某种被遗弃的、柔软的生物。
“过来。”麻衣说。
宫城从阴影中走出,踏入那片月光。他的身体在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皮肤泛着陶瓷般的光泽,水珠像细小的钻石。他在麻衣面前单膝跪下——不是臣服的姿态,更像某种仪式性的靠近。
麻衣伸出手,指尖掠过他的下颌线,然后抬起他的脸,迫使他与她对视。
“记住,”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刻刀,“凛二可以威胁你,可以控制你,但最终决定你生死、决定你价值的……是我。”
宫城的瞳孔在月光中收缩。然后,他缓缓点头。
“是,家主。”
麻衣松开手,靠回沙发。她重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视线重新投向电视。
“我玩够了,想睡了。”她说,“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凛二那边……继续按他说的做。但所有情报,备份一份给我。”
宫城站起身。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弯腰,捡起地上那条浴巾,随意搭在肩上。月光在他背部肌肉上投下分明的阴影,像某种古老的图腾。
“晚安,麻衣小姐。”他说。
然后,他转身,走进相连的客房,门无声地关上。
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电视还在低声播放,手机又振动了一次,这次是“皇太子秘书室”。
麻衣终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然后直接关机。
她把手机扔回茶几,端起酒杯,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东京依然灯火通明。那些光点代表着权力、金钱、**,也代表着无数正在发生的故事——有些光明正大,有些藏在阴影里,像她今夜所做的一切。
她想起父亲最后那个眼神——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茫然。仿佛在说:终于轮到我了。
想起优马新生时,那双淡金色的、非人的眼睛。
想起林带走高桥翔平前,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想起凛二在居酒屋里说“希望不要再生枝节”。
想起宫城刚才跪在月光里,叫她“家主”。
她喝光杯中最后一点威士忌。
冰球碰到嘴唇,冷得刺骨。
胜利吗?
也许。
但胜利的滋味,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甜美。
更像这杯威士忌——入口辛辣,余味苦涩,只有短暂的回甘。
而回甘过后,是更深的、对下一杯的渴望。
麻衣放下酒杯,拉紧睡袍的衣襟,系上腰带。
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昂贵的地毯上,拉得很长,很暗。
像一道新划下的、不容逾越的界线。
界线这边,是佐藤麻衣,新任家主,执棋者。
界线那边,是过去,是软弱,是所有可以被牺牲的东西。
她转身,走向卧室深处的大床。
明天,游戏继续。
但今夜,允许自己短暂地……
享受胜利。
哪怕这胜利,建立在父亲的尸骸之上。
窗外,东京的夜晚依旧深沉。
而新的权力者,即将入眠。
在她身后的地板上,月光依旧照耀着那条被遗弃的浴巾。
纯白,湿润。
像某种未干的痕迹。
像所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静静躺在光里,等待被晨光蒸发,或被黑暗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