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内,必有起色。七日之内,便可清醒。”
阿遥这句掷地有声的军令状,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慈安宫这潭死水之中,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太医院院判刘太医气得须发皆张,指着阿遥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转向李烬,躬身奏道:“陛下!此女妖言惑众,所言皆是些江湖骗子的风水邪说,毫无医理根据!若真让她这般胡来,撤掉汤药,只怕……只怕太后娘娘连三日都撑不过去啊!请陛下降罪此女,切勿听信她的鬼话!”
“是啊陛下!”另一位张太医也急忙附和,“自古医病,靠的是望闻问切,对症下药。何曾有过靠清理宫室、更换香料便能治病的道理?这分明是在拿太后娘娘的凤体,当做儿戏!”
一时间,殿内所有的太医,都同仇敌忾,纷纷出言附议,言辞激烈地弹劾着阿遥,恨不得立刻就将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敢于挑战他们权威的乡野丫头,拖出去乱棍打死。
李烬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的目光,在阿遥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和刘院判等人那一张张义愤填膺的脸上,来回扫视。
理智告诉他,太医们的话,更有道理。
可……
他转头,看了一眼病榻之上,那个气息奄奄、形容枯槁的养母。
这些自诩医术高明的太医,除了日复一日地开着那些毫无用处的续命汤药,除了在他面前跪地请罪,说着“臣等无能”,还能做什么?
他们已经将太后,判定为必死之人。
而眼前这个女子,是唯一一个,敢在他面前,立下军令状的人。
那双眼睛,清冷、镇定,甚至带着一丝……他看不懂的、洞悉一切的自信。
李烬的心中,天人交战。
他生性多疑,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但同时,他也是一个独断专行的帝王,一个喜欢掌控一切的赌徒。
既然已经山穷水尽,为何,不赌一把?
赌赢了,他能换回一个“孝感天下”的美名,更能稳固自己那尚不算牢固的皇位。
赌输了……
不过是让一个本就要死的人,早死几天罢了。
至于这个胆大包天的医女,输了,便用她的脑袋,来平息太医院的怒火,正好。
想到这里,李烬那双阴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冷光。
“都给朕闭嘴!”
他猛地一声怒喝,声如寒冰,瞬间让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刘院判等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浑身一颤,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半句。
李烬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遥。
“朕,就给你三天时间。”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而残酷。
“这三天,慈安宫上下,所有宫人,皆听你调遣。你要换什么,便换什么!要扔什么,便扔什么!”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若是三日之后,太后病情,不见半分好转……朕,不但要你的脑袋,还要让你身后的九族,为你今日的狂言妄语,一同陪葬!”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这番话,带着血淋淋的杀气,让殿内所有的宫人,都吓得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然而,阿遥却依旧静静地站着。
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草民,遵旨。”
她平静地,接下了这个以自己和九族性命为赌注的命令。
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让李烬的眼中,又多了一丝深不见底的审视。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再没有多看她一眼。
随着李烬的离开,慈安宫内那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才稍稍缓解了几分。
刘院判等人看着阿遥,眼神复杂。有幸灾乐祸,有冷眼旁观,但更多的是一种等着看她如何收场的怨毒。
“哼!不知天高地厚!”刘院判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便带着一众太医,愤愤地离开了。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黄毛丫头,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顷刻之间,原本人满为患的大殿,便只剩下了阿澈和那些战战兢兢的宫人。
阿遥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她转过身,那张清秀的脸上,瞬间便笼上了一层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都听着!”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从现在起,打开这殿内所有的门窗!一扇,都不许留!”
宫人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太后凤体虚弱,最是怕风,这……这不是要了太后的命吗?
“怎么?没听见我的话吗?”阿遥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迟疑的脸,“还是说,你们想现在就去向陛下禀报,说你们违抗圣意?”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一听到“陛下”二字,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刻手忙脚乱地,将殿内所有紧闭的门窗,全部打开。
冬日里,带着一丝寒意的、清新的空气,立刻倒灌而入,瞬间冲散了殿内那股沉闷了数月之久的、混杂着药味与毒香的怪异气息。
躺在床上的太后,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股气息的变化,痛苦紧蹙的眉头,竟是微微舒展了半分。
“第二件事!”阿遥继续下令,声音冷冽如冰,“将殿内,所有的香炉、熏香、以及所有的花草盆栽,全部给我搬出去!一件不留!全部就地销毁!”
这个命令,再次引起了一阵骚动。
“姑娘……这……这可使不得啊!”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嬷嬷的老宫女,壮着胆子走上前来,面露难色,“这些盆栽,可都是些名贵品种,尤其是……尤其是墙角那盆‘凤血杜鹃’,还是前几日,舒贵妃娘娘特意寻来,送给太后娘娘赏玩的……”
阿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大殿的角落里,摆放着一盆枝叶繁茂的植物。那植物的叶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上面开着几朵小小的、白色中带着血丝的花朵,看上去,确实名贵而奇特。
凤血杜鹃?
阿遥的心中,冷笑一声。
这世上,哪有什么凤血杜鹃。这,分明就是那毒气的真正源头——七星海棠!
舒贵妃,当真是好手段!
竟然将这剧毒之物,伪装成名贵花卉,堂而皇之地,摆在了太后的寝宫之中!
“我不管它是什么杜鹃,”阿遥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说,全部销毁,你们,照做便是!”
她的目光,如刀子一般,落在了那个管事嬷嬷的脸上。
“还是说,你觉得,舒贵妃娘娘的话,比陛下的圣旨,还管用?”
管事嬷嬷被她这句话,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去办!”
很快,慈安宫的宫人们,便在阿遥的亲自监督下,开始了一场彻底的大扫除。
所有的香炉,都被清空,搬出了殿外。
所有的花草盆栽,包括那盆伪装成“凤血杜鹃”的七星海棠,也都被连根拔起,抬到了院子里,准备集中焚烧。
就在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搬运着一个由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的、一看便知价值连城的特制香炉时,阿遥端着一碗清水,缓步走了过去。
她似乎只是想上前帮忙搭把手。
然而,就在她与那两个抬着香炉的小太监,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的脚下,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
“哎呀!”
阿遥惊呼一声,身体一个趔趄,整个人,便朝着那个玉香炉,直直地撞了过去!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巨响!
那价值连城的玉香炉,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金砖地面上,瞬间,四分五裂!
“啊——!”
“天哪!”
在场的所有宫人,都吓得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那个管事嬷嬷,更是吓得两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这……这可是舒贵妃娘娘,上个月才刚刚赏赐给太后的宝贝啊!据说,是西域进贡的极品暖玉,有安神助眠的奇效!
如今,就这么……碎了?!
这要是让贵妃娘娘知道了,他们所有人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阿遥也像是被吓坏了,她一脸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一地的碎片,眼中,甚至还逼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无辜。
然而,在她低下头的瞬间,她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见的、冰冷的弧度。
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这个香炉,她前世就见过。正是舒贵妃,用来盛放那特制的“七星海棠”粉末,与龙涎香混合的容器!
“快……快收拾了……”管事嬷嬷颤抖着声音,催促着身边的小太监。
“等等!”
阿遥却突然开口,制止了他们。
她蹲下身,装作是在检查那些碎片,手指,却在那一堆碎玉之中,看似随意地,拨弄了几下。
很快,她的指尖,便捻起了一撮,几乎微不可闻的、灰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
她将那撮粉末,举到眼前,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随即,她的脸色,瞬间“大变”!
“这……这香炉里,怎么会有‘腐骨草’的粉末?!”她失声惊呼道。
“腐骨草?”
这个名字,让在场的所有宫人,都感到了茫然。
但阿遥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瞬间血色尽褪!
“腐骨草,乃是西域奇毒!无色无味,但若是与龙涎香混合,便会化作无形之毒气,日积月累,足以……足以让人心脉寸断,神智错乱而亡!”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神智错乱……心脉寸断……
这……这不正是太后娘娘如今的症状吗?!
难道……难道太后娘娘,根本不是生病,而是……而是中-毒?!
而下毒的……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舒贵妃那张美艳而威严的脸庞。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了天灵盖!
他们……好像发现了一个,足以让整个后宫,乃至整个前朝,都天翻地覆的,惊天大秘密!
看着众人那惊恐万状的表情,阿遥知道,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用一张手帕,将那撮“证据”小心翼翼地包好,贴身收起。
剩下的,便是让太后,亲自“醒”过来了。
在将整个慈安宫,清理得干干净净,换上了全新的床褥帷幔之后,阿遥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那个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管事嬷嬷,在旁伺候。
她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着的针囊。
打开针囊,九枚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金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而锋锐的寒芒。
“扶太后坐起来。”她对管事嬷嬷吩咐道。
管事嬷嬷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太后扶起,让她靠在床头。
阿遥走到床前,深吸一口气,捻起一枚三寸长的金针。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
前世,为了讨好李烬,她曾废寝忘食,苦学医术。而这套“金针渡穴”之法,正是她从一本孤本中学来的、早已失传的绝技。
其手法,不但可以救人,亦可杀人于无形。
前世,她用它来救李烬的忠臣。
而今生,她要用它,来开启自己的复仇之路!
“嗤!”
没有丝毫的犹豫,阿遥出手如电,手中的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太后头顶的百会穴之中。
随即,是神庭、印堂、太阳……
她的手指,快得几乎出现了一道道残影。九枚金针,在她手中,仿佛化作了九道金色的闪电,以一种玄奥而奇特的顺序,尽数没入了太后周身的九处大穴。
最后一针,刺入心脉所在的中庭穴时,太后那原本毫无生气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颤!
一缕极细的、带着腥臭味的黑气,竟是从她的口鼻之中,缓缓地,飘散了出来!
管事嬷嬷看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是白日见了鬼!
施针完毕,阿遥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套针法,极为耗费心神。
她稳了稳气息,又将早已命人熬好的、那碗看似普通的温补汤药,亲自端了过来。
她用银勺,撬开太后的嘴,一勺一勺地,将那碗以解毒为主的汤药,尽数喂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了。”她对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的管事嬷嬷说道,“每日三次,按时喂药。三天之内,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太后静养。”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
慈安宫,被阿遥以“需要静养”为由,彻底封锁了起来。
而关于“太后乃是中-毒”的流言,却早已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宫中暗暗流传开来,引起了无数的猜测与恐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座紧闭的宫门之上。
他们在等。
等一个,最终的结果。
第三日的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时。
慈安宫那紧闭了三日之久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了。
李烬,刘院判,以及所有关心此事的人,都早已等候在了殿外。
当他们看到,那个本该在三日前就被拖出去砍头的乡野医女,神色平静地,从殿内走出来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样了?”李烬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阿遥没有回答。
她只是默默地,侧过身,让开了通往殿内的道路。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向殿内望去。
只见,在那明媚的晨光之中,一个虽然依旧消瘦、但精神矍铄的身影,在管事嬷嬷的搀扶下,正缓缓地,从内殿之中,走了出来。
那人,不是早已卧床不起、神智不清的太后,又是谁?!
“母……母后?!”
李烬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皇帝,哀家……让你担心了。”
太后抬起头,看着殿外的儿子,脸上,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无比清晰的、劫后余生的微笑。
那一刻,整个慈安宫前,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堪称神迹的一幕,给彻底震惊了!
尤其是刘院判等一众太医,更是如同白日见了鬼一般,一个个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们,亲手断定必死之人。
竟然……
竟然真的,被这个他们眼中的“妖女”,用那种他们嗤之以鼻的“邪说”,给救活了?!
而且,仅仅,只用了三天!
这……这不是医术!
这是神术!
“阿遥姑娘……不……恩人!神医!”
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到阿遥面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与信赖。
“若不是你,哀家……哀家只怕早已魂归九泉了!这份救命之恩,哀家永世不忘!”
阿遥连忙谦卑地躬身:“太后娘娘言重了,此乃草民分内之事。”
此时的李烬,也终于从那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
他快步上前,扶住太后,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欣喜若狂的表情。
“母后!您……您真的好了!太好了!真是上天庇佑!祖宗显灵啊!”
一番母子情深的场面过后,李烬的目光,才终于,重新落在了阿遥的身上。
他的眼神,无比复杂。
有震惊,有欣赏,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浓浓的疑虑与探究。
这个女人的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
但,无论如何,她治好了太后,这是不争的事实。
于情于理,他都必须重赏。
“来人!”
李烬对着殿外高声喝道。
“医女阿遥,医术通神,救驾有功!朕心甚慰!”
“即日起,册封阿遥为正七品医官,入职太医院!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另,特准其自由出入宫禁,随时,为太后请脉调理!”
这道圣旨,如同一道惊雷,再次震得所有人,头晕目眩。
一个乡野出身的平民女子,一跃之间,便成了有品阶的朝廷命官!甚至,还获得了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无上特权!
这是何等的恩宠!何等的荣耀!
阿遥跪在地上,听着那一句句的封赏,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但她的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医官……
自由出入宫禁……
她成功了!
她终于,在这座曾经囚禁她、毁灭她的牢笼之中,堂堂正正地,站稳了脚跟!
她终于,获得了那张,可以接近权力核心,可以开始她真正复仇计划的——
通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