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今日不落泪 第69章 药济世

以雷霆手段推行吏治与教育改革之后，沈知遥将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她从始至终都未曾忘记过的领域。

那是深植于她灵魂之中的本能，是她两世为人，都无法割舍的身份——医者。

帝王之术，在于权衡，在于杀伐，在于用最冰冷的理智，去计算江山社稷的得失。这些，她已经做得足够好。然而，每当夜深人静，褪去那一身龙袍，独坐于空旷的养心殿中时，她指尖萦绕的，仿佛依旧是草药的清香，耳边回响的，依旧是病患痛苦的呻吟。

她可以为了巩固皇权，毫不犹豫地将人头斩落；可以为了推行新政，冷酷地将整个士族阶层逼入绝境。但她也永远无法忘记，当初拿起手术刀，穿上白大褂时，心中那份最纯粹的，想要救死扶伤的执念。

帝王救国，医者救人。

如今，她身兼二职，当为这天下苍生，做些什么。

大昭的医疗体系，与前朝并无二致，甚至更为不堪。最好的医者，都被网罗于宫中，在太医院里，战战兢兢地为皇室与少数权贵服务。他们的职责，不是治病救人，而是“保证贵人们不死”。他们开出的方子，极尽珍稀名贵，动辄便是百年人参、千年灵芝，追求的不是药效，而是身份的象征。

而在宫墙之外的广阔天地，无数平民百姓，却在最寻常的风寒、腹泻、与瘟疫中，痛苦地挣扎，绝望地死去。一个小小的伤口感染，便足以夺走一个壮劳力的性命。一场看似普通的瘟疫，便能让一个村庄，十室九空。

这不应该是她治下的江山，该有的模样。

这一日，沈知遥没有召集百官，而是将太医院所有的院使、判官、御医，全部传召到了偏殿。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太医们，一个个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心中惴惴不安。他们不知道，这位以手段酷烈而着称的女帝，突然召见他们，所为何事。

沈知遥没有让他们揣测太久。

她看着底下这些，大昭医术最高明的杏林国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朕问你们，医者之本，为何？”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年事最高的院使，颤巍巍地叩首回道：“回……回陛下，医者之本，在于……在于辨证施治，固本培元，为……为圣上与贵人们，调理龙体凤躯，以保圣躬安康……”

“一派胡言！”

沈知遥猛地一拍桌案，殿内众人吓得浑身一哆嗦。

“医者之本，在于济世救人！”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你们读的是《黄帝内经》，拜的是药王孙思邈！孙思邈悬壶济世，不问贵贱，方成一代医圣！而你们呢？”

她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过每一个太医的脸。

“你们守着这天下最好的药材，掌握着最精妙的医术，却只将眼睛，盯着朕，与这宫中的寥寥数十人！你们将医术，变成了攀附权贵的工具，变成了明哲保身的手段！宫墙之外，百姓病死于沟渠，瘟疫肆虐于乡野，你们可曾，有过半分怜悯之心？”

一番话，说得所有太医，都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朕的太医院，不需要一群只知溜须拍马，开些无用补药的庸才！”

沈知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宣布了她的决定，那声音，不容任何反驳。

“传朕旨意：即日起，改组太医院！”

“撤销‘太医院’之名，另设‘惠民药局’！取‘惠泽万民’之意！”

“惠民药局，不再是专为宫廷服务的机构！它的职责，是面向全国，统管天下医药之事，推广医术，防治瘟疫！”

“尔等，皆为惠民药局之医官。朕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是继续留在宫中，但除了为朕与后宫诊脉之外，更多的时间，要去钻研那些真正能够治疗百姓常见病的方子！其二，便是由朝廷出资，派你们，到地方上去，去设立药局分部，去培养更多的医者，去亲自为那些穷苦的百姓，看病！”

此言一出，底下跪着的太医们，顿时一片哗然。

让他们……去给那些泥腿子看病？

这……这简直是对他们身份的侮辱！他们可是天子御医，是医官！怎能与那些走街串巷的赤脚郎中，混为一谈？

一名平日里颇受先帝赏识的老御医，仗着自己的资历，壮着胆子抬起头，哭谏道：“陛下，万万不可啊！我等身负圣上龙体安危，怎可……怎可轻易出宫，去沾染那些市井污秽之气？此举……于祖制不合，于礼法不容啊！”

“祖制？礼法？”沈知遥的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朕的话，就是新的祖制！朕的意志，就是最高的礼法！谁若不从，朕，便摘了他的乌纱帽，让他回家去做个真正的赤脚郎中！朕倒要看看，离了这宫墙，你们那身所谓的精妙医术，还能不能换来一碗饭吃！”

冰冷而残酷的威胁，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他们毫不怀疑，这位女帝，绝对说得出，做得到。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他们那点可怜的清高与傲气，被碾得粉碎。

“臣等……遵旨……”

……

改组太医院，只是第一步。

沈知遥深知，仅仅依靠这些数量有限的医官，对于整个大昭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想要真正改善天下百姓的医疗状况，必须有一套，能够让最普通的人，都能看得懂、用得起的，简便有效的方法。

于是，在处理完每日繁杂的朝政之后，养心殿的灯火，便常常会亮至深夜。

但这一次，堆放在她案头的，不再是成山的奏折，而是一摞摞厚厚的，早已泛黄的古旧医书，以及无数张写满了方剂的草稿纸。

她将自己脑中，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经过了千百年临床验证的，无数宝贵的医学知识，一点一点地，与这个时代的医理，进行着融合与简化。

她摒弃了那些需要用到珍稀药材的方子，尽量选用那些在田间地头，随处可见的寻常草药。她将复杂的药理，用最浅显直白的语言，描述出来。她将每一个方子的剂量、用法、禁忌，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哪怕是一个不识字的农夫，只要听人念上一遍，也能明白个大概。

风寒感冒，用几片生姜，几根葱白，熬上一碗热汤，发一身汗，便能痊愈。

孩童腹泻，用炒过的米糠，煮水服用，便能止泻。

夏日中暑，用新鲜的荷叶、绿豆，便能清热解暑。

皮肤生疮，用马齿苋捣烂外敷，便有奇效。

……

她将这些，一个个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无上智慧的方子，分门别类，整理成册。从内科到外科，从妇科到儿科，涵盖了数百种民间最常见，也最致命的疾病。

两个月后，一本厚厚的书稿，终于完成。

沈知遥亲自为它题写了书名——

《惠民良方》。

书稿完成的第二日，她便下达了第二道，关于医疗改革的旨意。

“传旨工部，即刻调集所有印书工坊，日夜赶工，将此《惠民良方》，给朕印出百万册！”

“传旨户部，拨款五十万两，用于此事！书成之后，立刻分发至全国各州、府、县！由各地官府，免费发放给治下所有百姓！务必保证，一户一册，人手皆知！”

这道旨意，在朝堂上，再次引起了巨大的争议。

免费印书百万册？还要免费发放给所有百姓？

在那些士大夫看来，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书籍，是何等宝贵的东西？自古以来，都是士人阶层的专属。如今，竟然要将一本医书，发给那些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泥腿子？这不是对圣贤文章的亵渎吗？

更何况，还要为此花费五十万两白银！如今国库初定，百废待兴，哪一处不要用钱？将如此巨款，花在这等“无用”之事上，实在是……

然而，面对所有的反对之声，沈知遥只用了一句话，便将他们全部堵了回去。

“朕的子民，一条性命，难道还不值半两银子吗？”

……

当一册册印刷精美，墨香犹存的《惠民良方》，真的通过官府，免费发放到每一个百姓手中时，整个大昭的底层社会，都沸腾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用粗糙的双手，捧着那本，或许是他们这辈子，唯一能够拥有的书籍，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激动与喜悦。

起初，还有许多人，对此将信将疑。

但很快，事实，便证明了一切。

村里一个发高烧，眼看就要不行的孩子，被他的父亲，按照书上的方子，灌下了一碗草药汤后，竟然奇迹般地退了烧。

镇上一个常年被咳疾折磨的老人，用书上记载的偏方，调理了半个月，竟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无数个，原本可能因为一场小病，就此凋零的生命，因为这本小小的册子，而得以延续。

这本《惠民良方》，在民间，渐渐被蒙上了一层神圣的光环。人们不再叫它《惠民良方》，而是无比虔诚地，称之为——“天后宝册”。

然而，沈知遥的举措，还远不止于此。

她知道，书本是死的，人是活的。许多疑难杂症，光靠一本小册子，是无法解决的。

于是，第三道旨意，随之下达。

“传朕旨意：于全国各大州府城市，人流汇集之处，设立‘施药亭’！”

“由惠民药局，派遣医官，轮流坐诊。凡我大昭子民，家境贫寒者，皆可前往求医问药！诊疗、抓药，一应费用，全免！由国库承担！”

第一座“施药亭”，就设立在京城最繁华的东市街口。

亭子落成那一日，百姓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却大多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无人敢上前。

免费看病？免费给药？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怕不是什么新的骗人把戏吧？

直到，一位从惠民药局派来的，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老御医，亲自坐到了诊案之后。

直到，一个抱着病重孩子的母亲，走投无路之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跪在了亭前。

老御医没有半分嫌弃，他细细地为那孩子诊脉，开方，然后，让药童，从亭后的药柜里，抓来了分文不取的药材，并亲手教那母亲，如何煎熬。

三日后，那孩子的病，好了。

那位母亲，抱着痊愈的孩子，再次来到施药亭前，朝着坐诊的御医，也朝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重重地，响头。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百姓们的热情。

施药亭前，很快便排起了长龙。

那些原本高高在上，只为天子服务的御医们，在日复一日的，与这些最底层的百姓接触中，也渐渐找回了，那份早已被权势与富贵，所磨灭的，医者的初心。

他们脸上的傲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需要，被尊敬的，满足感。

而沈知遥，还做了最后一件事。

她尤其关注的，是瘟疫的防治。

在前世，她深知，一场控制不住的瘟疫，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她凭借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建立起了一套，堪称严苛的，疫情上报与隔离制度。

她下令，凡地方发现疑似瘟疫的病例，必须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上报州府，州府必须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上报京城！凡有瞒报、漏报者，当地主官，一律以《清廉律》中，贪污同等罪名论处——斩！

同时，她强制推行“隔离”制度。一旦发现疫情，必须立刻封锁村庄或城镇，在疫区之外，设立隔离区。所有病患，必须与健康人分开。病死者的尸体，必须集中火化，深埋。

这些举措，在当时的人看来，无疑是惊世骇俗，甚至是有违人伦的。

尤其是“隔离”与“火化”，更是遭到了无数守旧派官员和民间士绅的强烈反对。

但这一次，沈知遥没有做任何解释。

她只是用最冰冷的语气，下达了死命令——

“违令者，以叛国论处！”

在绝对的强权与死亡的威胁之下，这套看似不近人情的防疫制度，被强行地，推行了下去。

沈知遥的这一系列举措，如同一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在不知不觉间，极大地改善了整个大昭的民生。

婴儿的夭折率，大幅下降。壮劳力的平均寿命，得以延长。曾经谈之色变的瘟疫，也因为及时的上报与有效的隔离，被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之内。

百姓们，或许不懂那些朝堂之上的权谋纷争，不懂那些高深的治国道理。

但他们，却能最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保障。

渐渐地，民间开始流传起一个说法。

说当今的女帝陛下，是天上的活菩萨转世，是来这人间，普度众生的。

不知从何时起，在许多贫苦人家的厅堂之上，除了供奉着祖宗的牌位，神佛的雕像之外，还多出了一张，女帝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身着龙袍，面容清冷，眼神威严。

画像之前，却总是，香火缭绕。

沈知遥用最实际的行动，向天下证明，她不仅是那个杀伐决断，让百官畏惧的冷酷帝王。

她，更是那个心怀万民，以医者仁心，守护着她所有子民的，一代仁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