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今日不落泪 第127章 最后的刺

清晨的寒露，尚未从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完全褪去。

卯时的晨钟，刚刚敲响了第三声，悠远而肃穆的钟声，如同往常一样，在空旷的宫殿群之间回荡。

新的一天，开始了。

百官们已经陆续通过宫门，正在前往太极殿的路上。内侍与宫女们，也开始了一日之初的忙碌。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庄重而平静。

然而，就在这片千年不变的、属于帝国心脏的威严与宁静之中，一道极其尖锐、充满了惊恐与痛苦的惨叫声，如同利刃一般，猛地划破了这层虚伪的表象！

“有刺客——！”

声音，来自朱雀门的方向。

那声音，仅仅持续了半息，便戛然而 new-line。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扼住了喉咙。

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清脆而短促的交击声！以及，更多、更杂乱的惊呼与惨嚎！

整个皇城，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巨兽，瞬间从沉睡中苏醒！

无数身穿明光铠的禁军，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骚乱的源头涌去。急促的脚步声、军官的怒吼声、示警的号角声，在瞬间响彻云霄！

“护驾！保护陛下！”

“关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弓箭手准备！”

命令声此起彼伏，整个皇城的防御体系，在短短数息之内，便被完全激活。

然而，这一切，似乎都太迟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一只挣脱了蛛网的鬼魅，以一种超乎人类想象的速度，沿着那条由鲜血和尸体铺就的道路，笔直地，朝着皇城的权力核心——太极殿，狂飙而来！

他只有一个人。

一把剑。

他手中的剑，是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剑身上甚至还带着几处细微的豁口。

但他的人，却绝不普通。

他身穿最不起眼的黑色夜行衣，脸上戴着一张冰冷的青铜面具。他的身法，诡异到了极点，仿佛没有重量一般，在宫殿的飞檐峭壁之间辗转腾挪，每一次闪躲，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禁军射来的、如同暴雨般的箭矢。

他的剑，更是快到了极致。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最简单、最直接的——刺、撩、劈、斩。

每一剑挥出，必然会有一名训练有素的禁军，捂着喉咙，难以置信地倒下。

鲜血，如同妖冶的红梅，在他身后，一路绽放。

他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柄被赋予了生命的、只知杀戮的绝世凶器。他无视了所有试图从侧翼包抄他的敌人，也无视了那些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的流矢与刀锋。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前方那座金碧辉煌、在晨曦中宛如神殿一般的——太极殿！

……

太极殿内。

气氛，早已凝固到了冰点。

殿外那越来越近的厮杀声与惨叫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数百名刚刚还在为“立储”之事，或明或暗地进行着政治博弈的文武大臣，此刻，早已没了往日的镇定与威严。他们一个个面色惨白，惊恐地聚拢在一起，瑟瑟发抖，如同被狂风暴雨惊吓到的鹌鹑。

恐惧，如同瘟疫一般，在人群中蔓延。

这是哪里？

这是大周王朝的太极殿！是天下防卫最森严、最固若金汤的地方！

自开国以来，别说是一个刺客，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在禁军的层层护卫之下，飞到这里！

可现在，他们却能清楚地听到，那个代表着死亡的脚步声，正在一步一步地，朝着他们逼近！

这……这怎么可能？！

然而，就在这片被恐惧所支配的混乱之中，唯有两个人，依旧保持着异乎寻常的镇定。

一个，是端坐在九龙御座之上的女帝，武曌。

她甚至没有移动分毫。

依旧是那身玄色的十二章纹龙袍，依旧是那副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表情。仿佛外面那场血腥的杀戮，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乏味的戏剧。

她的眼神，幽深如古潭，不起一丝波澜。

她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在她折下那枝枯海棠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的回答，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决绝。

好。

好得很。

既然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为我们之间那段早已腐朽的过往，画上一个句号。

那么，朕，便成全你。

另一个保持着镇定的人，是刚刚被册立为皇太女的，李令月。

她就站在龙椅之侧，那个专属于储君的位置上。

她的脸上，同样没什么血色，紧紧握住腰间剑柄的手，指节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明亮。

那是一种混杂了震惊、恐惧、疑惑，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的光芒！

她毕竟是武曌的女儿，她的骨子里，同样流淌着那种渴望挑战，渴望征服的、不安分的血液。

昨日，母皇将这柄象征着储君权力的“冠剑”，赐予了她。

今日，便有人，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来挑战这份权力。

这是巧合吗？

不。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御座之上，那个神情淡漠得，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母亲。

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念头，瞬间从心底浮现。

这……是母皇，为自己安排的，第一场考验吗？

就在她心念电转之际，“轰”的一声巨响，太极殿那两扇由整块金丝楠木制成的、重达千斤的殿门，被人用绝对的暴力，从外面，硬生生地撞开了！

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一道浑身浴血，散发着浓烈杀气的黑色身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手持滴血的铁剑，一步一步地，踏入了这座象征着帝国权力之巅的殿堂。

在他的身后，是层层叠叠、倒在血泊之中的禁军尸体。

整个太极殿，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他身上的黑色夜行衣，早已被划开了十几道口子，鲜血，正顺着那些伤口，汩汩地流淌出来，在他的脚下，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他似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每走一步，身体都会轻微地摇晃一下。

但他握剑的手，依旧稳如磐石。

他那双透过青铜面具，暴露在外的眼睛，依旧亮得骇人，充满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狂与执着。

“拦住他！快拦住他！”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守在殿内的最后一批大内侍卫，如梦方醒，发出一声怒吼，举着手中的佩刀，悍不畏死地，朝着那个黑衣人冲了上去。

然而，没有用。

只见那黑衣人，手腕一抖。

一道快到极致的、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的剑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一般，在他的身前，一闪而逝。

冲在最前面的四名大内侍卫，甚至没能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便齐齐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四道血线，同时从他们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秒杀！

又是秒杀！

剩下的侍卫，全都被这恐怖而血腥的一幕，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再也不敢上前一步。

那个黑衣人，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他的目光，穿过了瑟瑟发抖的文武百官，穿过了空旷的大殿，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那九十九级白玉龙阶之上，那个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至高无上的身影。

他来了。

为了她而来。

他缓缓地，抬起了脚步，朝着那象征着权力之巅的龙阶，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在这死寂的大殿之内，留下一个清晰而血腥的脚印。

他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做最后的献祭。

也是……最后的控诉。

你不是选择光明吗？

你不是要与黑暗彻底切割吗？

那我，便将这最深沉、最纯粹的黑暗，带到你的光明殿堂之上！

我要让你的文武百官，让你刚刚册立的储君，让你自己，都亲眼看一看——

你那张光芒万丈的龙椅之下，究竟，是由何等肮脏的鲜血与白骨，堆砌而成！

御座之上，武曌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她看懂了。

她看懂了那个男人，透过这名死士，向她传递的、最后的讯息。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杂着愤怒、悲哀与疲惫的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

萧凛啊萧凛……

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也不肯……放过你自己。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如此，那便……到此为止吧。

然而，就在那个黑衣人，即将踏上第一级白玉龙阶的瞬间。

一道清越，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娇叱声，陡然响起！

“站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穿华丽宫装的纤细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从龙椅之侧，闪身而出，挡在了那黑衣人的面前。

正是皇太女，李令月！

她的手中，握着那柄昨日才被赐予的、象征着储君身份的仪剑。

剑身，已经出鞘。

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黑衣人停下了脚步。

他那双冰冷而疯狂的眼睛，第一次，从武曌的身上，移开，落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杀意，只有一丝……困惑。

仿佛是在奇怪，为什么，会有一个不相干的人，挡在他的路上。

“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为何而来。”

李令月强行压下心中那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恐惧，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的沉稳与威严。

“此乃大周太极殿，御座之前，天子脚下！”

“退后，或者，死！”

她将手中的仪剑，向前一指，剑尖，直指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沉默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那张因为紧张而略显苍白的、却依旧充满了倔强的脸。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不能退。

也退不了。

他的任务，就是死在这里。

死在这龙阶之上。

用他的血，去玷污这份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是主人，交给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命令。

于是，他再一次，抬起了脚步。

他无视了那柄指着自己咽喉的利剑，就那么笔直地，朝着李令月的方向，撞了过去！

他甚至没有挥剑。

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个看起来柔弱不堪的少女，根本就不是一个威胁。

她只是……一块挡路的、稍微麻烦一点的石头。

他要做的，只是将她撞开，然后，完成自己的使命。

“你找死！”

李令月被对方那毫不掩饰的轻视，彻底激怒了！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皇室的骄傲与尊严，瞬间压倒了她心中所有的恐惧！

我是谁？

我是李令月！是大周王朝的皇太女！是这万里江山的，下一任主人！

区区一个刺客，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电光火石之间，她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她将体内那并不算深厚的真气，尽数灌注于手中的长剑之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那迎面而来的黑衣人，狠狠地，一剑刺出！

这一剑，是她平生所学之精粹。

更是她，赌上了自己所有尊严与未来的，奋力一击！

“噗——！”

一声利刃入肉的、沉闷而清晰的声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那个黑衣人，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

他缓缓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胸口。

在那里，一截闪烁着寒光的剑尖，透体而出。

他……竟然，被这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少女，一剑……刺穿了心脏？

怎么……可能……

他抬起头，再一次，看向那个让他付出了生命，也要将控诉带到她面前的、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身影。

武曌，不知何时，已经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眼神里，无悲，无喜。

黑衣人，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解脱的、释然的笑。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主人，原来您……早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可以代替我，为您守护光明，斩断黑暗的……“人”了啊。

原来，我……才是那个，真正被抛弃的。

也好。

这样……也好。

他握着铁剑的手，终于，彻底松开。

“哐当”一声。

那柄沾满了鲜血的凶器，掉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随即，他那早已被透支了所有生命力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李令月下意识地，抽回了长剑。

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鲜血，如同喷泉一般，从黑衣人的胸口，狂涌而出！

大部分的鲜血，都溅在了他的身后。

但，依旧有那么几滴，跨越了数尺的距离，不偏不倚地，溅落在了那纯白如玉的、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第一级龙阶之上。

殷红，与雪白。

形成了最触目惊心的对比。

血，溅龙阶。

黑衣人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溅起一片尘埃。

那张青铜面具，也因为撞击，滑落到了一旁，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属于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眼睛，依旧圆睁着。

只是，里面所有的疯狂与执着，都已褪去。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如释重负的……空洞。

最后的刺，死了。

以一种最惨烈，也最讽刺的方式。

整个太极殿，依旧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鹘落的惊变，震得呆若木鸡。

他们看着那个手持滴血长剑，呆立在龙阶之下的少女，眼神里，充满了复杂到了极点的情绪。

有惊骇，有畏惧，更有……一丝，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李令月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柄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淌着鲜血的仪剑。

她……杀人了。

她亲手，杀了一个人。

一股强烈的、源自生理本能的恶心与反胃，猛地从胃里涌了上来。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纸还要白，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然而，就在她即将因为脱力而软倒在地的瞬间。

一道平静，却又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声音，从御座之上，缓缓传来。

“令月。”

“抬起头来。”

是母皇的声音。

李令月，如同被注入了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一咬舌尖，强行压下了所有的不适。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迎上了御座之上，那双深邃如星海的凤目。

她看到自己的母亲，正看着自己。

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怜悯，也没有丝毫的安慰。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

以及，在那审视的背后，隐藏得极深极深的……意思，认可。

李令月，瞬间，懂了。

她缓缓地，挺直了自己那因为后怕而有些佝偻的脊梁。

她握着剑的手，也不再颤抖。

她转过身，面对着那数百名噤若寒蝉的文武大臣，面对着那具倒在血泊中的刺客尸体，面对着那几点刺目的、溅落在龙阶之上的血迹。

然后，她用一种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沉稳、更加坚定，也更加冰冷的声音，宣告道：

“犯我大周天威者——”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