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一线惨淡的鱼肚白挣扎着从东方厚重的云层中挤出,却无力驱散笼罩在雁门关上下的彻骨寒意。
风停了,雪也歇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大地,仿佛连时间都已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凝固。城墙之上的每一个士兵,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牙关因寒冷与紧张而发出的轻微“咯咯”声。
“来了。”
站在角楼上的萧凛,声音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黎明前最后的昏暗,牢牢锁定在北方那片一望无际的雪原尽头。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细微的、持续不断的震颤感,顺着冰冷的城砖,从所有人的脚底传入心房。
那震颤越来越强,越来越密。起初如春蚕食叶,而后如夏日闷雷,最终,化作了山崩地裂般的巨大轰鸣!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蠕动的黑线。
那条黑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粗、扩大,仿佛有无尽的墨汁泼洒在了雪白的画卷之上,迅速朝着雁门关的方向浸染而来。
是骑兵!是北狄的铁骑!
“呜——呜——呜——”
凄厉而野性的号角声从那片黑色的潮水中传来,那声音不似人间的乐器,反倒像是某种洪荒巨兽在荒原上的咆哮,充满了原始的、嗜血的疯狂,直接冲击着守城将士们的耳膜与心神。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片黑色的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数万名北狄骑兵,人马皆披着简陋却厚实的黑甲,手中挥舞着弯刀与长矛,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钢铁洪流。他们没有整齐的队列,阵型散乱,却如同一窝被惊扰的狼群,每一个个体都散发着疯狂而致命的气息。
更让城墙上的大昭士兵们感到心悸的是,他们看不清那些北狄骑兵的面容。每一个骑兵的脸上,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肉眼可见的黑气。而在那黑气之下,隐约有一对对猩红的光点在闪烁,不似人眼,倒像是地狱深渊中饿鬼的瞳孔。
“那些……是什么怪物?”一名年轻的士兵脸色煞白,握着长枪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闭嘴!”他身边的百夫长低声呵斥,但自己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将军在此,慌什么!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蛮夷!”
话虽如此,但那股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以及那种源自本能的、对未知邪祟的恐惧,还是如瘟疫般在城墙上蔓延开来。
萧凛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眼神冷得像北境万年不化的玄冰,静静地注视着那片越来越近的死亡浪潮。他身边的副将陈敬,紧张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手心已满是冷汗。
“将军,他们……他们和传闻中的一样。”陈敬的声音有些干涩。
“嗯。”萧凛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眼前这支状若妖魔的大军,与他过去交手过的任何一支北狄部队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冷静,如同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寒铁,瞬间让周围骚动的气氛冷却了下来。所有看到他那挺拔如山、纹丝不动背影的将士,心中的恐惧竟奇迹般地被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依靠”的信念。
只要这位大昭的军神还站在这里,雁门关,就永远不会倒下!
北狄的洪流越来越近,八百步,六百步,四百步……已经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狰狞的武器和座下战马口中喷出的白气。
萧凛依旧没有下令。他在等,等一个最佳的时机。
终于,当北狄的先锋冲入五百步范围时,他缓缓举起了右手。
整个雁门关的城墙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只手上。
“右武将军。”
“末将在!”早已按捺不住的右武将军,闻声如闻天籁,大声应道。
“你的神弓营,该饮血了。”
“遵命!”
萧凛的右手,猛然挥下!
“放箭——!”
右武将军抽出腰间佩刀,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出声。
“嗡——!”
一声仿佛能撕裂空间的巨大弓弦震响,一万五千名神弓营射手,在同一瞬间松开了扣弦的手指。
刹那间,天空中仿佛出现了一片乌云。一万五多支锋利的狼牙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遮蔽了黎明的天光,形成一片死亡的阴影,朝着下方冲锋的北狄骑兵当头罩下!
箭雨,洗地!
“噗!噗!噗!噗!”
无数血花在那片黑色的洪流中爆开,凄厉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声此起彼伏。第一波箭雨,便至少带走了上千名北狄骑兵的性命。
然而,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出现了。
那些中箭的北狄士兵,有许多人竟像是毫无知觉一般。有的被数支箭矢贯穿了身体,依旧死死地趴在马背上,挥舞着弯刀;有的甚至被射穿了咽喉,却还能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叫,直到生命流尽才从马上栽倒。更有甚者,竟徒手将插在自己身上的箭矢拔出,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城墙,疯狂之色不减反增!
“果然如此。”萧凛的眸子微微一缩。这些北狄士兵,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们是被某种邪术操控的傀儡,悍不畏死,不知疼痛。
“第二轮,火箭!放!”
右武将军再次下令。这一次,天空中升起的是一片火云。无数支前端绑着油布、被点燃的箭矢,拖着长长的焰尾,如流星坠地般砸入敌阵。
“轰!”
火箭不仅带来了穿刺的伤害,更点燃了北狄人厚重的皮甲和马匹的鬃毛。一时间,敌阵中火光四起,焦臭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能阻挡他们冲锋的步伐!
他们顶着箭雨和烈火,硬生生地冲到了雁门关的护城河前。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排的骑兵连人带马直接跃入冰冷的河水之中,用血肉之躯填平河道,为后续的部队铺就道路。
紧接着,数十架简陋却巨大的攻城梯和数座高达数丈的攻城塔,被后续的步兵推了上来,重重地撞在城墙之上。
“杀——!”
无数北狄士兵如同嗜血的蚂蚁,顺着云梯和攻城塔,疯狂地向上攀爬。
“左威将军!”萧凛的声音再次响起。
“末将在!”那魁梧如铁塔的将军早已热血沸腾,闻令怒吼。
“让他们有来无回!”
“杀!”
左威将军一马当先,拎起一柄比常人还高的斩马刀,一刀便将一个刚刚爬上城头的北狄士兵连人带盾劈成两半!
“滚石!擂木!金汁!给我往下倒!”
早已准备就绪的大昭步兵,在各自将官的指挥下,开始了最原始、也最惨烈的城头守卫战。巨大的滚石被数人合力推下城墙,将攀爬的敌人砸成肉泥;磨盘粗的擂木呼啸而下,将整架云梯连同上面的人一同扫飞;一锅锅烧得滚沸的金汁(粪水)当头淋下,烫得北狄士兵皮开肉绽,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城墙上下,瞬间化作了一座血肉磨坊。
鲜血染红了灰白的城砖,残肢断臂四处飞溅。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骨骼碎裂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交响乐。
萧凛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战场的每一个细节。
北狄人攻势虽猛,但章法混乱,全凭一股邪气支撑。然而,这股悍不畏死的疯狂,对大昭士兵的心理冲击是巨大的。他看到,一些年轻的士兵在面对那些状若疯魔的敌人时,动作已经开始变形。
长此以往,士气必将受挫。不能拖下去!
必须找到他们的弱点,给予致命一击!
他的目光越过惨烈的城头战,投向了北狄大军的后方。在那里,有几顶格外巨大的黑色帐篷,帐篷外,有数十名身穿诡异羽毛服饰、手持骨杖的萨满,正在围着一团绿色的篝火跳着诡异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
就是他们!
萧凛瞬间明白了,这些萨满,就是这支“鬼军”的源头。只要除掉他们,这些被操控的傀儡,便会不攻自破。
但他们身处万军丛中,想要冲过去,谈何容易?
必须用计!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陈敬!”
“末将在!”
“传我将令!”萧凛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命镇守南门的部队,佯装不支,缓缓后撤,将城门甬道让出三丈!”
“什么?”陈敬大惊失色,“将军,这……这是要放他们入关?万万不可啊!一旦关门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执行命令!”萧凛的眼神锐利如刀,不容置疑,“告诉左威将军,这是陷阱!让他准备好最精锐的刀斧手,在甬道两侧埋伏。还有,让神机营把所有的‘震天雷’和火油,都给我集中到南门城楼之上!”
看着萧凛那双深邃而自信的眼睛,陈敬心中的疑虑瞬间被打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末将遵命!”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
惨烈的南门战场,局势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原本死战不退的大昭士兵,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攻势开始减弱,阵线出现了一丝松动,并开始节节败退。
“大昭人不行了!冲进去!杀光他们!”
一名北狄的头目见状,兴奋地嘶吼着,率先冲向了那道看似即将被攻破的城门。
大量的北狄士兵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涌向这个缺口。他们推开大昭士兵的“尸体”,冲破了最后的防线,涌入了深邃的城门甬道。
胜利,似乎就在眼前!
北狄军后方,那些正在作法的萨满们,见到此景,脸上也露出了扭曲而得意的笑容。
然而,就在近千名最精锐的北狄“鬼军”涌入甬道,即将冲入关内时,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巨响,甬道后方那扇厚重的、镶嵌着铁皮的千斤闸,带着万钧之势,轰然落下,彻底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冲入甬道的北狄士兵们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但已经晚了!
“放!”
随着左威将军一声怒吼,埋伏在甬道两侧暗格内的数百名刀斧手,同时现身,手中雪亮的刀斧,无情地劈向那些挤在狭窄空间内、动弹不得的北狄士兵。
“噗嗤!噗嗤!”
甬道内,瞬间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城楼之上,萧凛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神机营,送他们上路!”
数十个装满了火油的巨大陶罐,被士兵们从城楼上奋力抛下,在甬道内摔得粉碎。黑色的火油瞬间浸满了整个地面,也浇了那些北狄士兵一身。
紧接着,数十颗引线被点燃的“震天雷”,被一同扔了下去。
“轰——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整个雁门关都为之颤抖!
火光冲天!
狭窄的甬道,瞬间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一座巨大的熔炉!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那些悍不畏死的“鬼军”,在足以焚金化铁的高温下,终于发出了凄厉至极的惨嚎。他们身上的邪气在烈火的灼烧下,仿佛冰雪般消融,露出了他们痛苦而扭曲的本来面目。
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击,让关外正在攻城的北狄大军,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他们后方阵营中,那些萨满的诡异舞蹈也停了下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骇。
就是现在!
萧凛眼中寒光一闪,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前锋营,出击!”他举起手中的“镇北”剑,剑锋直指敌军后方的萨满阵地,“目标,敌军中枢!随我杀!”
言罢,他竟没有走下角楼,而是直接从数丈高的城墙之上一跃而下!玄色的大氅在空中展开,如同一只捕食的苍鹰。他稳稳地落在一匹早已备好的黑色战马之上。
“开城门!”
雁门关的侧门轰然打开。
早已集结待命的五千精锐轻骑,在他们的都统和一马当先的萧凛的带领下,如同一柄烧得赤红的利刃,狠狠地凿了出去!
“风!风!大风!”
五千骑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这是萧家军的战号!
这支骑兵部队,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没有去管那些正面攻城的北狄步兵,而是沿着城墙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绕过主战场,直插敌军的侧后方!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些正在惊慌失措的萨满!
北狄人显然没料到大昭军队竟敢在这种时候主动出关反击,仓促之间,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萧凛一马当先,手中的“镇北”剑,化作了一道夺命的寒光。所过之处,人仰马翻,无人能挡其一合之威!他整个人仿佛与胯下的战马融为了一体,化作了一尊真正的杀神!
他的勇猛,深深地激励了他身后的每一名骑士。他们紧随着自己将军的步伐,将手中的马刀挥舞成一片死亡的刀网,无情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五千对数万,本该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但此刻,却是这五千人,追着数万人砍!
“保护大萨满!”
终于有北狄的将领反应过来,嘶吼着调集亲卫,试图阻挡萧凛的突击。
但,一切都太晚了。
萧凛的眼中,只有那些穿着羽毛服饰的萨满。他一勒缰绳,战马长嘶一声,竟直接从几名挡路的北狄骑兵头顶跃过。
“死!”
他一声低喝,手中的“镇北”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贯穿了为首那名年纪最大的萨满的胸膛!
那老萨满脸上的惊骇瞬间凝固,手中的骨杖“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绿色的火焰“噗”的熄灭,他整个人也如一截枯木般倒了下去。
主心骨一死,剩下的萨满顿时乱作一团,四散奔逃。
而随着他们的死亡与奔逃,整个战场上的北狄“鬼军”,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他们眼中猩红的光芒迅速褪去,脸上露出迷茫与痛苦的神色,许多人甚至直接扔掉武器,抱着头颅惨叫起来,身上的黑气也随之消散。
那股支撑着他们的邪术,消失了!
“北狄败了!将军威武!”
城墙之上,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雁门关!
“将军威武!大昭万胜!”
“将军威武!大昭万胜!”
城墙上的士兵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宣泄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激动。他们的目光,全都狂热地聚焦在那道于万军丛中纵横驰骋的玄色身影之上。
失去了邪术加持,又被突袭了中枢,北狄大军的士气彻底崩溃。他们开始掉头,仓惶地向北方逃窜。
萧凛没有下令追击。这一战,大昭同样损失惨重,已是强弩之末。
他勒住战马,立马于尸山血海之中。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将他和他脚下的土地,都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血色。
他赢了。
他以智谋设下陷阱,重创敌军精锐;又以无双的勇气,亲自率军突击,斩将夺旗,一举奠定胜局。
这一战,他不仅成功击退了北狄的疯狂进攻,保卫了大昭的边疆,更打碎了北狄“鬼军”那不败的神话。
消息如风一般,从北境传开。传到中原,传到京城,传遍了大昭的每一个角落。
镇北将军萧凛,于雁门关下,大破北狄十万鬼军!
一时间,萧凛之名,威震天下!
人们不再仅仅称他为大昭的年轻将星,而是开始用一个更具分量的称呼来形容他——
大昭的“不败军神”!
他的声名,在这一战之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