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平地惊雷,在太和殿内炸开。那扇由整块金丝楠木制成,厚重无比的朱漆殿门,在数十名叛军合力操控的攻城槌的反复撞击下,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哀鸣。巨大的门闩应声断裂,两扇门板向内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门外,火光与月光交织,将每一个冲杀进来的叛军身影都映照得狰狞可怖。他们身着前朝的制式甲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嗜血的光芒,手中的钢刀尚在滴血,那是沿途斩杀的宫人与禁军留下的。
“杀了妖妇!清君侧,复大统!”
“拥立李氏正统,诛国贼沈知遥!”
喧嚣的呐喊声如山呼海啸,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与杀气,瞬间冲垮了这座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殿宇应有的庄严肃穆。叛军如决堤的洪水,汹涌着灌入金碧辉煌的大殿。
然而,当他们冲过门槛,看清殿内的情景时,那股一往无前的疯狂气焰,却不由得为之一滞。
只见高高的丹陛之上,九龙金漆宝座之前,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孑然而立。
沈知遥身着繁复的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珠帘垂落,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却遮不住那双在火光下亮得惊人的凤眸。她手中握着的,并非代表仪仗的玉圭,而是一柄寒光四射的长剑——天子剑。剑身修长,吞口处镶嵌着一颗鸽血红宝,剑刃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流转着森然冷冽的光。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是象征着天下权柄的龙椅,面前是数以百计的虎狼之师。她没有丝毫的畏惧与慌乱,那份从容与镇定,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一场足以颠覆社稷的兵变,而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朝会。那股与生俱来的,仿佛镌刻进骨子里的帝王威仪,竟让冲在最前方的叛军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殿外传来的厮杀声和殿内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妖妇!”
一声暴喝打破了这短暂的对峙。叛军中,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将领越众而出,他正是叛军首领,前禁军统领耿武。他手中的鬼头大刀指向丹陛之上的沈知遥,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死到临头,还敢在此故弄玄虚!你这篡国窃位的妖妇,窃我大陈江山,囚我大陈君主!今日,我耿武便要替天行道,取你项上人头,以祭先帝在天之灵!”
他高举大刀,厉声嘶吼:“人人得而诛之!”
“诛之!”身后的叛军齐声应和,声浪震天。
耿武不再废话,双腿猛地在地上的金砖上一蹬,魁梧的身躯如出膛的炮弹般,朝着沈知遥直冲而去。他武艺本就高强,此刻含恨出手,更是势不可挡。手中那柄沉重的鬼头大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划出一道惨烈的弧线,当头就朝着沈知遥的头顶劈下!
他要将这个女人,连同她头上的冕冠,一刀劈成两半!
面对这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沈知遥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垂下的珠帘甚至都没有晃动一下。她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天子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的闪电,毫无征兆地从殿侧横贯而出!
“铛——!”
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大殿。
一杆银枪如蛟龙出海,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格开了耿武那势在必得的一刀。巨大的力道碰撞,火星四溅,耿武只觉得虎口剧震,那柄鬼头大刀险些脱手飞出,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了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惊骇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道身披银甲、手持长枪的高大身影,如一尊不可逾越的山岳,稳稳地挡在了沈知遥的身前。
正是萧凛。
“想动她,先问过我手中的枪。”萧凛的声音隔着冰冷的面甲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但那双露出的眼眸,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与杀意。
耿武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萧凛!你身为前朝驸马,不思为先帝尽忠,反倒认贼作母,甘为一介妇人的面首!简直是我辈武人的奇耻大辱!今日,我便先斩了你这个叛徒,再杀那妖妇!”
“废话真多。”萧凛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手臂一振,龙胆亮银枪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嗡鸣,枪尖直指耿武的咽喉,“前朝?在我眼中,只有我的妻子,大昭的皇帝。谁敢伤她,我便杀谁。”
话音未落,他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记最简单直接的中平枪,直刺而出。但这一枪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仿佛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就到了耿武的面前。枪尖带起的凌厉罡风,甚至刺痛了他的脸颊。
耿武大骇,他没想到这个被外界传为“文弱皇后”的男人,竟有如此恐怖的枪法!他不敢怠慢,连忙横刀格挡。
“锵!锵!锵!”
转瞬之间,两人已交手数合。耿武的刀法大开大合,走的是刚猛霸道的路子,每一刀都力沉万钧,裹挟着千军万马的煞气。而萧凛的枪法则灵动飘逸,如行云流水,却又暗藏杀机。他的长枪时而如灵蛇吐信,刁钻狠辣;时而如怒龙摆尾,刚猛无比。一杆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将耿武的狂暴攻势尽数化解,并且总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起反击。
大殿之内,一场惨烈的厮杀就此展开。
冲进来的叛军与守卫在殿内的禁军及大内侍卫们狠狠地撞在了一起。这座平日里用来举行国家大典,庄严神圣的太和殿,瞬间变成了修罗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冰冷的兵器劈砍在人体上的闷响,临死前的凄厉惨叫,受伤后的痛苦呻吟,混合着兵刃碰撞的刺耳声,谱成了一曲死亡的乐章。
巨大的蟠龙金柱上,被飞溅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铺地的金砖缝隙里,渐渐渗满了粘稠的血液。不断有人倒下,有叛军,也有忠于沈知遥的卫士。
沈知遥依旧站在丹陛之上,冷眼俯瞰着下方的战局。她手中的天子剑并未出鞘,但她整个人,就是一柄最锋利的剑。
“左翼三号柱后有弓手,优先清除!”
“右侧,补上缺口!结阵,不要乱!”
“魏章何在?令他不必固守殿外,放一部分叛军进来,关门!聚而歼之!”
她清冷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清晰地响起,如同一支定海神针,让原本有些慌乱的禁军迅速稳住了阵脚。他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女帝的命令,分割包围,以多打少,原本一面倒的局势,竟然开始慢慢逆转。
叛军虽然人多势众,悍不畏死,但他们毕竟是乌合之众,一旦锐气受挫,又被关在殿内,立刻就显出了颓势。反观禁军,在他们的皇帝陛下的亲自指挥下,越战越勇。
耿武与萧凛的战局也愈发激烈。耿武已经彻底疯狂,他舍弃了所有防御,每一刀都朝着萧凛的要害而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但萧凛的枪法实在太过精妙,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所有的攻击都牢牢罩住。耿武的身上,已经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甲胄,动作也渐渐变得迟缓。
“噗嗤!”
萧凛抓住他一个破绽,手中长枪猛地向前一送,枪尖瞬间洞穿了耿武的右肩,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啊——!”耿武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想要反抗,但萧凛手腕一抖,枪杆剧震,一股沛然巨力传来,直接震碎了他的肩胛骨。鬼头大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你……!”耿武双目圆睁,死死地瞪着萧凛。
萧凛面甲下的眼神冰冷无情,他缓缓拔出长枪,带出一蓬血雨。耿武软软地倒了下去,虽然未死,却也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主将倒下,成了压垮叛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刻更是军心大乱,再无斗志,被禁军分割围剿,屠杀殆尽。
喊杀声渐渐平息,殿内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伤者的呻吟。
沈知遥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看着浑身浴血,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萧凛,正要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一丝极不寻常的寒光。
在殿内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的阴影里,一个本该已经死去的叛军士兵,竟悄无声息地撑起了半边身子。他满脸是血,一条手臂已经不自然地扭曲,但另一只完好的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具小巧而精密的机括。那是一把淬了剧毒的袖箭!
他的眼中没有战败的颓丧,只有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地锁定在丹陛之上,那个正在指挥战斗,掌控全局的明黄色身影上。
就是她!只要杀了她,一切就都结束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准了沈知遥,扣动了机括。
“咻!”
一声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一支通体乌黑的短箭,如毒蛇的獠牙,带着死亡的气息,自阴影中暴射而出,直取沈知遥的心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萧凛刚刚解决耿武,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回防!周围的侍卫正在清剿残敌,也无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致命杀机!
沈知遥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了那支离弦的毒箭,死亡的阴影瞬间将她笼罩。她本能地想要闪躲,但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这生死一瞬,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了沈知遥的面前。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人。他身上那件曾经象征着无上尊贵的龙袍,此刻已是肮脏不堪,布满了褶皱与污渍。他的头发枯黄如草,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眼睛空洞无神,蒙着一层灰白,显然已经瞎了。
是李烬。
太和殿的偏殿里,设有一个巨大的黄金笼,那就是他这两年来的居所。不知是谁在方才的混战中,无意间劈开了笼子的锁。这疯癫失明的废帝,便从那囚禁他的牢笼中走了出来。
外面的喊杀声,血腥味,让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惧与不安。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在偌大的宫殿里跌跌撞撞,口中胡乱地呢喃着什么。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镌刻在他灵魂深处的声音。
“……结阵,不要乱!”
是她。是沈知遥的声音。
疯癫的意识中,这一点点的熟悉,成了他唯一的方向。他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仇恨与不堪,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本能。他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一步,蹒跚着,朝着丹陛之上走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那个声音的来源。
于是,就在那支淬毒的袖箭即将射中沈知遥的瞬间,他恰好,踉跄着走到了她的身前。
“噗——”
那支足以致命的毒箭,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后心。
李烬的身体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睁大,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摇晃了一下,高大的身体缓缓向前倾倒,最终“砰”的一声,重重地倒在了沈知遥的脚下,溅起一地尘埃。
沈知遥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这个倒在自己龙袍下的男人。
剧毒发作得极快,李烬的生命力在飞速地流逝。但在临死的最后一刻,他那混乱的意识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挣扎着,伸出枯瘦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抓住了沈知遥明黄色的衣角。
他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所有的话语,都汇成了两个模糊不清,却又无比清晰的音节。
“知……遥……”
他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初见之时。
然后,那只紧抓着衣角的手,无力地滑落。他的头一歪,便彻底没了气息。
那双空洞的眼睛,至死,都朝着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