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是这世间最孤独,也是最冰冷的座位。
当沈知遥真正坐上这个位置,成为这万里江山名正言顺的主人之后,她才深刻地体会到,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背后,潜藏着多少汹涌的暗流与噬人的旋涡。
挑战,远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多,也更险恶。
启明元年的第一次大朝会,皇极殿内,金砖铺地,龙柱擎天,气氛却不似新年伊始那般祥和,反而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沈知遥身着玄色十二章纹龙袍,头戴平天冠,十二道玉旒垂下,遮住了她脸上大部分的表情。她端坐于龙椅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垂首而立的文武百官。
大部分人,早已在她的雷霆手段之下,选择了臣服。但总有那么一些人,自诩为圣贤门徒,自认为是社稷基石,骨子里,依旧浸透着对“女子”二字的轻蔑与排斥。
“陛下。”一个苍老而固执的声音,从文臣队列中,突兀地响起。
出列的,是三朝元老,当朝的礼部尚书,王敬之。他年近古稀,须发皆白,此刻却挺直了那早已有些佝偻的脊梁,脸上带着一种,为“道统”而殉的决绝。
“臣,有本要奏。”
“讲。”沈知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王敬之从袖中,取出一卷厚厚的奏折,双手高举过顶,声如洪钟:“臣,弹劾吏部侍郎张承!其人,罔顾祖宗礼法,竟上奏提请,欲从京城女科之中,择优录用三名女子,入翰林院为女史!此举,乃是动摇国本,牝鸡司晨之兆!长此以往,阴阳倒悬,乾坤错乱,我大昭江山,危矣!”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痛心疾首。话里话外,弹劾的是吏部侍郎,可那每一个字,却都像是一支淬毒的利箭,直指龙椅之上,那个“以女子之身,窃居大宝”的新帝!
一时间,整个皇极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瞥向了那个站在百官之首,神色淡然的吏部侍郎张承,而后,又惊惧地,投向了那高坐于龙椅之上的,沈知遥。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守旧势力,对新帝发起的,第一次,也是最直接的试探与挑衅!
他们,就是要用这祖宗礼法,用这乾坤纲常,来束缚住这位女帝的手脚!
然而,龙椅之上的沈知遥,却连眼帘,都未曾抬一下。
她没有去看那慷慨陈词的王敬之,也没有去看那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张承。她的手指,只是轻轻地,敲击着身旁的龙纹扶手。
“咚。”
“咚。”
“咚。”
那极富节奏的、沉闷的声响,不大,却像是一柄重锤,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之上。
压抑。
令人窒息的压抑。
终于,她停止了敲击。
“张爱卿,”她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王尚书所言,你,可有异议?”
被点到名字的张承,立刻出列,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回陛下,臣,无异议。”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连那王敬之,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新帝提拔上来的心腹,竟会如此轻易地“认罪”。
只见张承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王敬之,朗声道:“王尚书所言,句句引经据典,皆是圣人之言,臣,自然不敢有异议。只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只是,王尚书似乎忘了一件事。我大昭开国太祖,也曾留下祖训——‘唯才是举,不拘一格’!敢问王尚书,这八个字,又该作何解?难道,这‘才’字,还分男女不成?!”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王敬之气得胡子都在发抖,“女子无才便是德!岂能与男子,相提并论!”
“哦?”张承冷笑一声,“那依王尚书之见,如今坐在这龙椅之上的,又是何人?难道,也要用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来概括吗?!”
“你!你放肆!!”王敬之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已是诛心之言!
沈知遥看着下方,这由她一手挑起的争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这就是她的帝王术。
分化,然后,拉拢。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她的朝堂之上,并非只有一种声音。她允许争论,甚至鼓励争论。但争论的结果,必须,也只能,导向她想要的方向。
“够了。”
她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整个大殿,瞬间,又恢复了死寂。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气得浑身发抖的王敬之身上。
“王尚书,你乃三朝元老,为国操劳一生,朕,敬你。但,时代,是会变的。朕的江山,需要的是能臣,而不是一群,只知抱着祖宗牌位不放的……朽木。”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
可那话语中的寒意,却让王敬之,如坠冰窟!
“陛下……您……您这是何意?”
“朕的意思是,”沈知遥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那一瞬间,一股无与伦比的、君临天下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轰然压下!“你,老了。”
“传朕旨意。”
“礼部尚书王敬之,罔顾圣意,结党营私,蛊惑朝纲,即刻起,革去所有官职,收回所有封赏,贬为庶人!”
“念其曾有微功,免其死罪。流放……琼州。终身,不得回京!”
轰——!!!
这道旨意,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头顶,炸响!
狠!
太狠了!
仅仅因为政见不合,便将一位三朝元老,一撸到底,流放至那瘴气横行的不毛之地!
这是杀鸡儆猴!
这是最直接,最血腥的警告!
王敬之,彻底瘫软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沈知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立刻,便有两名金甲卫士,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出了皇极殿。
沈知遥的目光,再一次,缓缓地,扫过下方。
那些方才,还与王敬之眉来眼去,蠢蠢欲动的守旧派大臣们,此刻,全都噤若寒蝉,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位女帝的耐心,是有限的。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
“张爱卿之策,甚好。”沈知遥重新坐下,语气,又恢复了淡然,“准奏。另,着女科,扩招三倍。所需银两,从国库直拨。”
“臣……遵旨!陛下圣明!”张承跪地谢恩。
至此,朝堂之上,再无一丝异议。
属于沈知遥的权力,如同磐石,再也无人,能够撼动。
然而,内忧方平,外患又起。
散朝之后,沈知遥来到了武英殿。兵部尚书与几位手握重兵的大将,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说吧。”沈知遥直接坐上了主位。
“启禀陛下!”一名身着铠甲,面容刚毅的将军,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北狄王庭,趁我朝新旧更替之际,集结三万狼骑,连破我边境三座哨所,如今,正陈兵于雁门关外,虎视眈眈!”
此言一出,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
北狄,乃是盘踞在北境草原之上的豺狼,向来凶悍善战,是大昭数百年的心腹大患。李烬在位之时,只知一味地媾和,岁岁纳贡,才换来边境暂时的安宁。
如今,他们显然是觉得,一个女人当皇帝,乃是软弱可欺之兆,便再一次,露出了他们贪婪的獠牙!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沈知遥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闪过了一抹,嗜血的寒光。
她等这个机会,已经很久了。
立威,不仅要对内,更要……对外!
“传朕旨意!”
“命岳峰为征北大将军,即刻,点齐三千‘玄甲卫’,星夜驰援雁门关!”
“玄甲卫”!
听到这三个字,在场的所有将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当年由沈知遥的师父,一手训练出来的,最精锐的部队!人数虽少,但每一个,都以一当百,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利器!
“陛下,三千玄甲卫……是否太过冒险?北狄,可是有三万狼骑!”兵部尚书,有些担忧地说道。
“兵,在精,不在多。”沈知遥冷冷地打断了他,“朕不要守,朕要……攻!”
她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北境堪舆图前,用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弧线!
“告诉岳峰,援军一到,不必固守雁门关。让他,绕道阴山,给朕,直捣黄龙!朕要他,在北狄王庭的祭天金帐里,用北狄老狼王的头颅,来为朕,祭旗!”
以战止战!
这,才是她的风格!
她要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血腥的胜利,来震慑所有,对她这个新生王朝,心怀不轨的宵小!
她要让整个天下都知道,女人,不但能坐稳这龙椅。
更能,开疆拓土,扬我国威!
……
当夜,处理完所有政务的沈知遥,并未回到自己的寝宫。
她,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小小的宫灯,穿过重重宫阙,来到了那座,早已被列为禁地的……海棠旧邸。
殿内,没有点灯。
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
以及,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与腐臭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嗬……嗬……”
黄金笼中,那个曾经的帝王,像一头野兽般,蜷缩在角落里,喉咙中,发着意义不明的嘶鸣。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长期服用“泪毒”,而开始变得浑浊、涣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在黑暗中,缓缓走近的身影。
“知……遥……”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沈知遥,没有理会他的呼唤。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黄金笼外。
月光,照亮了她那张,不带丝毫感情的脸。
“李烬,”她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听。今天,我罢黜了礼部尚书王敬之。那个总是在你耳边,念叨着祖宗礼法的老家伙,如今,应该已经在,去往琼州的囚车上了。”
笼中的李烬,身体猛地一颤!
王敬之……那可是,最支持他的老臣!
“还有,北狄人,打过来了。”沈知遥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嘲讽的弧度,“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派岳峰,带着玄甲卫去了。很快,那北狄老狼王的脑袋,就会被装在盒子里,送到我的书案上。不像你,只会用金钱和女人,去换那可怜的和平。”
“你……你这个毒妇……你闭嘴!!”李烬像是被刺中了最痛的痛处,疯狂地,扑了过来,用头,狠狠地,撞击着那冰冷的黄金栏杆!
“砰!砰!砰!”
沈知遥,只是冷漠地,看着他。
看着他,日益疯癫的模样。
看着他,那双,正在慢慢失去光彩的眼睛。
她的心中,没有半分的怜悯。
甚至……她开始,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这种,将曾经高高在上,主宰她一切的仇人,彻底踩在脚下,肆意玩弄的……掌控感!
她不仅要夺走他的江山。
她还要,摧毁他的意志,碾碎他的尊严,剥夺他的一切!
让他,在无尽的黑暗与疯狂中,亲耳听着,他曾经拥有的一切,是如何在她的手中,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辉煌!
这,才是她所追求的,最彻底的公道!
“李烬,”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笼中,如同疯狗般嘶吼的男人,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恶毒得,如同地狱的诅咒。
“好好看着,好好听着。”
“属于我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