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足以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死寂。
太和殿内,时间仿佛凝固了。那浓郁的血腥气与奢华的龙涎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末日般的气息。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偶,僵立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的目光,无一例外地,都汇聚在那个如同魔神般伫立在丹陛之下的黑衣身影上。
萧凛。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那双赤红色的、毫无生气的眸子,漠然地注视着龙椅的方向,仿佛一尊来自地狱的审判之神。他身下,是横七竖八的侍卫尸体;他周身,是肉眼不可见的、却能让每个人都感同身受的恐怖气场。
正是这股“非人”的气息,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绝对屏障。在这道屏障之内,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甚至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皇帝的威严,朝廷的法度,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在这片由恐惧主宰的绝对寂静之中,沈知遥动了。
她一袭红衣,在那金碧辉煌、血迹斑斑的大殿之中,显得格外的刺眼。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迈开脚步,踩着那铺着猩红地毯的汉白玉台阶,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着那高高在上的九龙宝座走去。
她的脚步声很轻,却像是一柄柄重锤,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最终,她停在了丹陛之上,距离那个脸色煞白、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帝王,不过三步之遥。
她终于抬起了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眸子,直视着李烬。
“真假天子的好戏……”她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现在,正式开场。”
李烬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属于帝王的尊严,色厉内荏地喝道:“沈知遥!你这妖女!你与逆贼萧凛勾结,血洗宫殿,擅闯国宴,已是万死不赦之罪!你还想妖言惑众不成?!”
沈知遥看着他那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她没有与他争辩,而是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句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的话。
“李烬,你,根本就不是先帝的亲生骨肉。”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九天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什么?!
殿中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无不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当今天子,不是先帝的血脉?这……这怎么可能?!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你胡说八道!”李烬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激烈!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野猫,瞬间炸毛,指着沈知遥,疯狂地嘶吼着,“你这是污蔑!是诛九族的污蔑!!”
“是污蔑,还是事实,你我心中,自有公断。”沈知遥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波澜。她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正在冷静地,落下一枚又一枚决定胜负的棋子。
“你之所以能坐上这张龙椅,不过是因为二十九年前,你的生母,当时的淑妃,如今的太后娘娘,与宫中一名侍卫私通,珠胎暗结。为了保住富贵,也为了窃取江山,她买通了稳婆,用你,换掉了当时一同出生的、真正的皇子!”
“来人!”沈知遥没有理会李烬那已经因极度愤怒与恐惧而扭曲的脸,她只是清冷地,对着殿外发号施令。
话音刚落,两名身穿“凤巢”服饰的劲装女子,便押着三个人,从破碎的殿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一家三口,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青年。他们衣着朴素,面带惊恐,在如此阵仗之下,早已吓得两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进来的。
“他们是谁?”有官员在底下窃窃私语。
沈知遥仿佛听到了他们的疑问,朗声说道:“这位,便是二十九年前,为太后娘娘接生的稳婆,刘氏的儿子和儿媳。”
她的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对中年夫妇,被押到大殿中央,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直接跪趴在了地上。
沈知遥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稍显镇定的青年身上。“把你怀中之物,念给殿上的诸位大人听。”
那青年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件被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他一层层地打开油布,露出的,是一块早已发黄、发脆,边缘甚至有些残破的布料。
那是一块……血衣的残片!
上面用已经发黑的血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罪妇刘氏,叩告上苍……”青年用带着哭腔的、颤抖的声音,开始高声念诵。
“二十九年前,罪妇奉召入宫,为淑妃娘娘接生。然,罪妇发现,淑妃娘-娘所生之婴孩,眉眼之间,与先帝无半分相似,其左肩之上,更无李氏皇族代代相传的火焰胎记!罪妇当时心生疑窦,却不敢声张。”
“未料,当夜,淑妃娘娘心腹,张德海张公公,深夜带人闯入罪妇家中,以我全家性命相逼,令罪妇将一早已备好的男婴,与宫中另一名赵姓宫女所生之男婴,进行调换!并告知罪妇,那赵姓宫女之子,方是真正的龙种!而淑妃娘娘所生,乃是……乃是她与侍卫私通之孽种!”
青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整个太和殿,一片哗然!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李烬状若疯魔,咆哮着,“区区一个刁民的血口喷人!也敢拿到朝堂之上!来人!给朕将这一家刁民,拖出去乱棍打死!!”
然而,没有一个人动。
因为那个黑衣的魔神,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他那双赤红色的眸子,仿佛已经锁定了他。谁敢动,谁,就是下一个躺在地上的尸体!
沈知遥对李烬的咆哮,置若罔闻。她看着那个青年,示意他继续。
青年咽了口唾沫,继续念道:“罪妇为保全家人,无奈从命。后,张公公又逼迫罪妇,在先帝面前谎称,那孽种肩上本有胎记,只因体弱,被汤药所侵,暂时隐去,待其成年,便会显现。先帝仁厚,竟信以为真……罪妇……罪妇自知犯下欺君罔上、偷天换日之滔天大罪,夜不能寐,日日受良心谴责。自知时日无多,特留下这封血书,藏于祖宅房梁之上,以我之血,泣告后人!若有一日,沉冤得雪,罪妇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
血书念完,青年早已泣不成声,重重地叩首在地。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龙椅之旁,那个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的男人。
李氏皇族的火焰胎记!
这件事,在场的宗室重臣,几乎人尽皆知!那是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时,被战火所伤,留下的印记。自此之后,每一代李氏皇族的嫡系子孙,左肩之上,都会有这么一个天生的、一模一样的胎记!
而当今天子李烬……他的左肩之上,光洁一片,什么都没有!
这件事,一直是宫中的一个秘闻。官方的解释,也正如那血书中所言,是幼时体弱,被汤药所侵,暂时隐去了。可如今……
“一封不知真假的血书!几个不知所谓的刁民!沈知遥,这就是你的证据吗?!”李烬强自镇定,声音却已经嘶哑,“简直可笑至极!”
“当然,不止。”
沈知遥的神情,依旧平静得可怕。她缓缓地,从自己的广袖之中,又取出了两卷卷轴。
她将其中一卷,扔在了李烬的脚下。
“这,是先帝晚年的起居脉案。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先帝在二十九年前,也就是你出生的前一年,因为早年征战,旧伤复发,龙体受损,已经……丧失了生育的能力。这份脉案,由当时太医院三位院判共同诊断,亲笔签署,盖有太医院的大印,以及先帝的私印!绝无伪造的可能!”
第二个重锤,狠狠地砸下!
如果说,稳婆的血书,还只是人证,有可能被屈打成招。那么这份盖着先帝私印的脉案,便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李烬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低头,看着脚下那卷展开的脉案,上面那熟悉的、先帝的朱红私印,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着他的眼睛!
不可能!这不可能!父皇他……
“至于这第二份,”沈知遥扬了扬手中另一卷卷轴,“是宗人府的卷宗。上面记载着,二十九年前,三月初七,一名叫李卫的宫中侍卫,与一名叫淑云的宫女,双双无故失踪。而这位李卫,恰好是当时淑妃娘娘宫中的侍卫统领。这位淑云,也正是太后娘-娘当年的贴身宫女!”
一个又一个的证据,一条又一条的线索,被沈知遥冷静地抛出,它们环环相扣,彼此印证,共同编织成了一张天罗地网,将李烬牢牢地困在了中央!
“不……不是的……都是假的!都是你们伪造的!”李烬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
“伪造?”沈知遥冷笑一声,“脉案上的御印,卷宗上的存档编号,是不是伪造,一验便知。不过,我想,我们已经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她的目光,缓缓地转向了殿外。
“太后娘娘,您说,是吗?”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望去。
只见,在几名“凤巢”女子的“护送”之下,一身凤袍,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正脸色惨白地,被“请”进了太和殿。
她显然是被强行带来的。当她看到大殿之内的尸山血海,看到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萧凛,以及……那个跪在地上,手捧血书的青年时,她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母……母后!”李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冲下丹陛,扑到太后的面前,“母后!你快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这个贱人是在胡说八道!是在污蔑我们!儿臣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太后的嘴唇,哆嗦着,她看着状若疯魔的李烬,又看了看那封刺眼的血书,以及那几个让她感到无比眼熟的稳婆家人……
她的脑海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最终,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太后的昏厥,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无异于一种最直接的默认!
整个大殿,彻底炸开了锅!
“苍天呐!欺君罔上!这是欺君罔上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吏部尚书张廷玉,第一个站了出来,他老泪纵横,指着李烬,气得浑身发抖,“窃国之贼!你……你这个窃国之贼!枉先帝对你如此信任,将江山社稷托付于你!你……你竟然是个孽种!!”
“请陛下……不!请逆贼李烬退位!还我大周正统!”
“窃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朝中的老臣们,那些深受先帝信赖与恩惠的股肱之臣,纷纷站了出来,对着李烬怒目而视,发出了愤怒的声讨!
整个太和殿,从最初的震惊与恐惧,瞬间变为了排山倒海般的愤怒与谴责!
李烬瘫坐在地,呆呆地看着昏死过去的母亲,听着耳边那些曾经对他高呼万岁、如今却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臣子们的怒吼,他的大脑,一片混乱。
他最害怕的噩梦,他深埋心底二十九年的、那个不敢触碰的秘密……
终究,还是以这样一种最惨烈、最公开、最无法挽回的方式,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