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那名叫小全子的小太监涕泪横流,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将一切都招了。他每一个颤抖着吐出的字眼,都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殿中每个人的心上。
真相大白于天下。
端坐在龙椅之上的李烬,面沉如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温度。他搭在扶手上的五指缓缓收紧,骨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指甲深深嵌入了名贵的紫檀木扶手里。金线绣成的五爪龙纹,在他周身散发的森然寒气下,仿佛也失了光彩,透着一股噬人的狰狞。
他最恨的,便是后宫的腌臢事牵扯到前朝,将妇人间的争风吃醋,演变成足以动摇国本的阴谋。而张贵妃此举,不仅触碰了他身为帝王的底线,更是将魔爪伸向了他最为敬重的母后!这是弑君杀母的大罪,是不可饶恕的背叛。
跪在殿下的张贵妃,此刻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华贵。她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得斑驳,发髻散乱,金步摇歪歪斜斜地插在发间,随着她身体的颤抖而发出细碎而绝望的响声。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布下的这个天衣无缝的局,为何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医女破解。
她原本算计得清清楚楚,只要太后服下那慢性毒药“七日断肠草”,身子日渐衰败,届时所有的罪责都会归咎于负责调理的沈知遥。一个医死了太后的医女,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届时,她再稍加运作,将此事与沈知遥背后那莫须有的“势力”联系起来,便能一举拔掉这根扎在后宫,也扎在她心里的钉子。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那个叫沈知遥的女人,就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看穿了她所有的谋划,甚至反手就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陛下!臣妾冤枉啊!陛下!”张贵妃猛地向前膝行几步,凄厉的哭喊声划破了大殿的死寂。她匍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臣妾对太后娘娘一片孝心,天地可鉴!是这个贱奴才!是他血口喷人,是他想要攀诬臣妾!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他,想要置臣妾于死地啊,陛下!”
她一边哭诉,一边拼命地向李烬磕头,光洁的额头很快便磕出了一片红肿。她试图用这副柔弱无辜的姿态,唤起帝王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悯。
然而,李烬的眼神却愈发冰冷,没有半点动容。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包被搜出来的药粉,又看了看抖如筛糠的小全子,最后落在了哭得肝肠寸断的张贵妃身上。
“冤枉?”李烬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九幽地府传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人证在此,物证在此,你告诉朕,你哪里冤枉?”
他抬了抬手,身边的总管太监立刻会意,将一份供词和从长春宫搜出的一个精致小瓷瓶呈了上来。
“小全子已经招认,这‘七日断肠草’是你亲手交给他,命他混入太后每日食用的山楂糕之中。此毒无色无味,却能日日侵蚀五脏六腑,七日之内便会令人器官衰竭而亡,状似恶疾,难以察觉。”李烬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朕还真是小瞧了你,张嫣。你的心思,比这毒药还要歹毒百倍!”
张贵妃看着那熟悉的小瓷瓶,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那是她兄长从西域重金求来的奇毒,她藏得极为隐秘,怎么会被搜出来?
她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不……不是的……陛下,您听臣妾解释……”她语无伦次,拼命地摇头,试图为自己辩解,“是沈知遥!一定是她!是她设下的圈套,是她陷害臣妾!她嫉妒臣妾得您宠爱,她想……”
“够了!”李烬猛地一拍扶手,发出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疯狂的狡辩。
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震,所有宫人都吓得跪伏在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事到如今,你还想将脏水泼到别人身上?”李烬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失望与厌恶,“你以为朕是傻子吗?若不是沈知遥医术高明,及时察觉到太后脉象的异常,恐怕现在母后已经……张嫣,你的胆子,真是大到无法无天了!”
帝王的雷霆之怒,如同实质的威压,重重地压在张贵妃的身上,让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她知道,自己完了。
李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杀意。他不能杀了她,张家在朝中盘根错节,杀了张贵妃,势必会引起前朝的剧烈动荡。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在大殿中回响:
“传朕旨意,贵妃张氏,心思歹毒,意图谋害太后,罪大恶极,本应赐死。念其侍奉多年,从轻发落,废除贵妃封号,降为嫔位,封号‘静’,禁足于长春宫,无朕旨意,永世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顿了顿,他眼中寒光一闪,补充道:“另外,传旨吏部,户部尚书张文德教女无方,德行有亏,着其闭门思过三月,罚俸一年。其子张彦,身为禁军副统领,疏于职守,即刻革职,发往边关军前效力!”
这一连串的旨意,不仅将张贵妃打入了冷宫,更是狠狠一刀,斩向了她在前朝最大的依仗——张家。
张贵妃,不,现在应该叫静嫔了。她听到这番处置,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绝望地瘫倒在地,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
禁足长春宫,永世不得外出,这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还有她的父亲和兄长,一个闭门思国,一个被发配边疆,她张家最大的荣耀和支柱,就因为她这一步错棋,轰然倒塌了。
很快,便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嬷嬷上前,一左一右地架起了瘫软如泥的静嫔,拖着她向殿外走去。她的哭喊和求饶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那告密的小太监,也因告发有功,免了死罪,被罚去浣衣局做最苦的杂役,终生不得再入内殿伺候。
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廷风波,至此尘埃落定。
大殿之内,恢复了寂静,但那股紧张肃杀的气氛,却久久没有散去。
沈知遥自始至终都站在一旁,神色平静,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她眸中所有的情绪。
她不仅全身而退,还将计就计,借着皇帝李烬的手,干脆利落地扳倒了张贵妃这个在宫中权势熏天的敌对势力。这一步棋,走得干净,也走得漂亮。
但对沈知遥而言,这远远不够。扳倒一个张贵妃,只是她漫长复仇之路的开始。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她向李烬,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清晰地展示了自己的价值。
她用事实证明了,一个能轻易破解宫中毒计、能护佑太后周全的医女,远比一个只会吟诗作对、争风吃醋的妃嫔,要有用得多。
李烬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沈知遥的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难明,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这个女人,太聪明,也太冷静了。从发现毒药到引蛇出洞,再到最后借力打力,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她的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让人根本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这样一个女人,若为己用,是国之利器;若心怀异志,便是心腹大患。
李烬心中对她的戒备,非但没有因为她立下大功而减少,反而更加深重。但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或者说现在的太后,确实需要她。母后的身体不容再有任何闪失,而沈知遥的能力,已经得到了最好的证明。
权衡利弊之后,李烬做出了决定。他需要将这把锋利的刀,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他缓缓走下御阶,来到沈知遥面前,深邃的目光紧紧锁着她。
“沈知遥,你此次护驾有功,朕,该如何赏你?”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听不出喜怒。
沈知遥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答道:“护佑太后娘娘安康,是臣女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她的平静,让李烬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不相信有人在泼天的富贵面前能无动于衷。她越是表现得无欲无求,就越是说明她所图甚大。
“有功必赏,有错必罚,这是朕的规矩。”李烬的声音不容置喙,“你既是医女,朕便赏你医者该得的荣耀。”
他转身,对着身侧的总管太监扬声道:“传朕旨意。”
总管太监立刻躬身肃立:“奴才在。”
“医女沈知遥,医术卓绝,心思缜密,于危难之中护佑太后圣体安康,功绩卓着。即日起,擢升沈知遥为太医院掌事,官拜正六品,统管院内一切事宜,全权负责太后凤体康健。”
此言一出,殿内残余的几名宫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太医院掌事!那可是太医院的最高职位,统领着所有御医,而且还是正六品的官阶!一个女子,竟被授予如此高的官职和权柄,这在大胤朝开国以来,是从未有过的事。
然而,李烬的赏赐还未结束。
“另,赐居‘静心苑’。苑内一应所需,皆按嫔位份例供给,另派宫女、太监各四名伺候。即刻生效。”
静心苑,那是宫中一处极为清雅别致的独立院落,紧邻着太后的慈宁宫,方便随时传召,环境却又清静,不受打扰。这赏赐,既是恩宠,也是一种变相的监视。
李烬深深地看着沈知遥,他要看看,面对如此殊荣,她是否还能保持那份该死的冷静。
沈知遥听完旨意,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她缓缓跪下,动作从容而优雅,对着李烬盈盈一拜,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
“臣女沈知遥,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有欣喜若狂,没有诚惶诚恐,只有平静的接受。
她知道,李烬的赏赐,是拉拢,是试探,也是一道枷锁。太医院掌事,给了她权柄,也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静心苑,给了她尊荣,也让她从此生活在了天子脚下,一举一动都暴露在帝王的眼皮底下。
但沈知遥不在乎。
因为这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虚无的恩宠和荣耀。她要的,是权柄,是能够接近权力核心,能够一步步查清当年家族覆灭真相的权柄。
今天,她成功了。她成功地在李烬这位多疑帝王的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有用”的种子。只要她一直“有用”,她就能活下去,就能继续往上爬。
这,只是她复仇之路,微不足道的第一步而已。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