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名字,总是阴魂不散。如同空气里浮动的蛛丝,隐秘缠绕着。
梁清凰注意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却未回头,
“沈砚。”
“臣在。”
“去将昨日钦天监重新整理呈上的《星异辑要》拿来,尤其标注近三月荧惑守心、客星犯紫微垣记录的部分。”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要查阅寻常文档。
沈砚一怔,旋即应道:“是。”
他快步走向一侧的书架,精准地找到那卷新送来的、封面用靛蓝锦缎装裱的星象册。
心中却疑惑:殿下此刻要星象记录做什么?
梁清凰接过星象册,并未立刻翻开,而是对流云道:
“去户部衙门,叫李慕白来。让他带上核查漕运预算的所有细目底稿,特别是涉及近三个月各仓异常物资出入的原始凭证。”
近三个月!沈砚取册子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这正是星象异动开始频繁、南北事端初显苗头的时间段!
“是。”流云领命,匆匆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梁清凰与沈砚两人。她终于翻开那本《星异辑要》,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晦涩的星官名称与方位记录。
沈砚安静地侍立在侧,目光却牢牢锁在她的侧脸上,不肯移开半分。
“你觉得,星辰之变,真能预示人间兵祸吗?”梁清凰忽然问,手指点在一处荧惑入南斗的记录上。
南斗,主兵戈。
沈砚沉默片刻,道:“臣不懂星象。臣只知道,若有人借星辰之说兴风作浪,那臣便斩了那兴风作浪之人;若真有天灾兵祸,臣便挡在殿下身前。”他的回答有些笨拙,却带着千钧之重的决心。
梁清凰终于从书册上抬起眼,看向他。
那双总是盛满杀伐决断或深沉算计的凤眸里,此刻映着沈砚紧绷的脸,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和。
“过来。”她合上书册。
沈砚依言上前。
梁清凰伸出手,并非像往常那样触碰他的脸颊或下巴,而是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他束得一丝不苟的发冠垂下的一缕鬓发。
“头发束得太紧,不累么。”她语气随意,像在点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沈砚却因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话语,浑身猛地一颤,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晕。
所有关于李慕白、关于南北危局的紧绷和焦躁,仿佛在这一刻被这轻柔的指尖拂去了大半。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不累。臣,习惯了。”
“嗯。”梁清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为之。
“待会儿李慕白来了,你便在旁边听着。他说他的,你看你的。”
“看……什么?”沈砚下意识问。
“看他说话时的眼神,看他对答时的细微动作,看他带来的账目凭证,可有任何不合常理之处。”梁清凰重新看向舆图,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威严,
“你不是怀疑他的巧合吗?本宫给你机会,亲自验证。”
约莫半个时辰后,李慕白到了。
他依旧是一身清爽的青色官袍,袖口与衣襟下摆沾染了些许墨点和灰尘,显是匆忙从账册堆中赶来。
他带来两个沉重的木匣,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账册与单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忙于公务的疲惫,眼神清澈而坦荡。
“微臣参见殿下。”
“免礼。”梁清凰示意他将木匣放在一旁空着的长案上,
“预算核对,可有关键发现?”
李慕白拱手:“回殿下,正在逐项梳理,历年物料价格、仓储折损、运输耗费皆需厘清,数目极为庞杂。然殿下昨日提及异常出入,微臣连夜核对了近三个月的仓单,确有数处存疑。”他说话条理清晰,态度恳切。
梁清凰将镇北王的急报副本推到他面前:“看看这个。”
李慕白神色一肃,上前双手接过,迅速阅读。
当看到海浪旗描摹与伤亡数字时,他脸上温润的表情终于被震惊和凝重取代,甚至忍不住低呼:
“北疆竟也,如此猖狂!这简直是公然挑衅朝廷天威!”
“你觉得,北疆所劫粮械,若要隐匿转运,除陆路外,有无可能经其他途径,比如与水路勾连?”梁清凰问得更加直接,目光紧紧锁定李慕白的眼睛。
李慕白似乎被这个大胆的假设惊住了。
他眉心紧蹙,沉思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自己带来的那堆漕运账册,迟疑道:
“殿下明鉴,北疆虽有河流,但冬季将至,水路难通,且通往海口遥远艰险。不过,”他话锋一转,似想到什么,
“若贼人胆大包天,且拥有不惧风浪的海船,借冬日近海流冰掩护,进行短程接驳转运,理论上有极微可能。只是这需要极其精确的水文情报和港口接应。”
“接应?”沈砚冷不丁开口,声音带着冷意。
他不知何时已走到长案边,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翻开,目光扫过。
“李员外郎方才说,漕运近三月仓单有数处存疑。不知这些存疑的仓库,地理位置、出入物资品类,与可能存在的、连接南北的隐秘水陆节点,有无重合之处?”
李慕白呼吸似乎滞了一下,他看向沈砚,对上那双漆黑冰冷的眸子,脸上温润的笑容有些勉强:
“沈将军思虑深远。微臣尚未能作此关联。微臣所疑,仅是账目数字不合常规,或出入记载模糊,需进一步实地勘核。”
“哦?”沈砚手指点在一行记录上,
“那解释一下,沧州三号备用仓,九月十五,为何同时有旧缆绳五十丈出库,和新麻绳五十丈入库?旧绳作何处理?新绳从何而来?同一日,同一仓库,为何会有这种近乎以旧换新的记录,且并无折价或报废批文?”
李慕白的额头,在书房并不算温暖的环境中,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未能立刻回答。
窗外的铅云越发低沉,云层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压抑的隆隆声。
不是雨声。
是今秋的第一声惊雷。
雷光短暂地照亮了书房内三人神色各异的面庞——梁清凰的深沉审视,沈砚的步步紧逼,李慕白那一闪而过的、难以掩饰的惊悸与复杂。
风雨未至,惊雷已炸响在人心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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