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茶换了一盏新的,热气袅袅。
梁清凰没动,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夜色里。
沈砚那句“等天晴再说”还留在空气中,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无声扩散。
流云轻步进来,手中拿着李慕白留下的漕运条陈副本,还有一份刚到的密报。
“殿下,李员外郎已将条陈留下。另外,东南水师提督急报,三日前,他们在例行巡防时,于外海一处无名荒岛附近,发现疑似被遗弃的祭祀痕迹,风格与海神祭类似,但现场残留的灰烬中,检出少量硫磺和硝石燃烧后的特殊气味。”
硫磺,硝石。这两样东西混合的意味,不言而喻。
梁清凰眼神骤然锐利:“可有人迹?”
“荒岛痕迹较新,不超过五日。附近海域未发现可疑船只,但据渔民模糊描述,前几日风雨最大时,似乎有大型帆影在远海一闪而过,形制不似我朝或常见番邦商船。”流云声音平稳,却字字惊心。
“破军……”
梁清凰指尖叩着桌面,节奏比雨声更冷,“动作比想象中快。令水师扩大搜索范围,尤其注意通往北方的航线。所有沿海州县,严查硫磺、硝石、铁器等物走私,凡有可疑,立即上报。”
“是。”流云记录,迟疑了一下,
“殿下,李员外郎条陈中提及,漕运北段几处仓库,近期也有异常物资出入记录,虽数量不大,但品类略显杂乱。”
梁清凰接过那份条陈副本,快速翻到相关部分。
李慕白的记录极其细致,时间、品类、数量、经手人一一列明,看似都是修堤筑坝所需的寻常物料,但若将硫磺、硝石与这些杂乱物资联系起来……
“他是怎么注意到这些的?”梁清凰问。
“李员外郎说,是为核算加固款项,核对历年仓库出入账目时发现的异样。他觉得数额虽小,但出现时机与品类巧合,故特意标出。”流云答道。
巧合?梁清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李慕白总能恰好发现一些关键的东西。
星象预警是他带来,漕运隐患是他查出,如今连可能与破军关联的物资线索,也是他无意间捕捉。
是能力超群,还是太过巧合?
“知道了。”
她将条陈放下,“告诉李慕白,此事他做得好。让他继续留意,但不要打草惊蛇。漕运加固之事,按他提的预案,尽快落实。”
“是。”流云退下。
书房重归寂静,雨声依旧。梁清凰端起那碗新换的、已经温热的姜茶,慢慢饮尽。
辛辣过后,是微微的回甘,和一丝难以驱散的寒意。
沈砚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门边,没有进来,只是靠在门框上,望着廊外漆黑的雨夜。
肩头的湿痕已经半干,留下深色的印记。
“你都听到了?”梁清凰没有回头。
“嗯。”沈砚应了一声,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
“又是他发现的。”
“你觉得太巧?”
沈砚沉默了很久,久到梁清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忽然说:“北疆也有过类似的事。孤狼最猖獗的时候,抢过一批军械库的旧账册,当时都觉得是匪类贪财。后来才知道,那批账册里,夹着十几年前边境屯田和矿脉的原始勘探图。”
他顿了顿,“有些线,埋得很深,要很久以后,才知道当初那一步,踩在了哪里。”
梁清凰转动手中的空碗:“你是说,李慕白可能……”
“臣不知道。”沈砚转过身,靠在门框上,面朝着她。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臣只知道,如果一件事,每次恰好都能踩在点上,那要么是运气好,要么就是他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多。”
他走过来,拿起空碗,手指无意识地擦过碗沿,那里还残留着一点姜末。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惯有的、收拾主人身边杂物的自然。
“殿下信他吗?”他问,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梁清凰看着他低垂的、专注擦拭碗沿的侧脸,没有回答信或不信,只是说:
“本宫用他。”
沈砚擦碗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继续,将碗边最后一点痕迹抹去,放回托盘。
“那就用着。”他说,语气没什么波澜,“臣会看着。”
梁清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沈砚端起托盘,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殿下若还要处理公文,臣让人再添个炭盆?”
“不必。”梁清凰摆摆手,“你也去换身干衣服。”
沈砚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门外。
雨声潺潺,夜更深了。
梁清凰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是东南的密报、漕运的条陈、还有钦天监即将重新整理的星象册。
李慕白的名字,如同这雨夜中时隐时现的蛛丝,缠绕在每一件事的关节点上。
她拿起笔,在空白的纸上无意识地画了几道线,又涂掉。最终,只写下两个字:
待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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