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北京下了一场极薄的雪,像有人在天上轻轻筛了一层面粉。林知秋踩着这点白,从地铁口一路小跑钻进胡同。她今天请了两个小时“病假”——其实只是想把昨夜那根插在指缝里的“刺”拔出来。血泥、金粉、旗头、花盆底……所有荒诞都必须在太阳升起前回到梦里,她还得去公司交报告。
可刚推开院门,她就看见老太太坐在她家门槛上,膝盖盖着一条褪色的蓝布毯,毯角绣着缠枝莲。老人脚边放一只铝制饭盒,盒盖用红绳勒紧,像四十年前走亲戚的架势。听见动静,老太太抬头,声音不高,却带着铜锣的颤:
“林姑娘,我等你半宿了。”
林知秋心里“咯噔”一声。对方连姓都喊得清清楚楚,显然不是偶遇。她刻意放慢脚步,目光扫过老人手里的东西——一本灰蓝封皮的旧册子,边角磨得发白,书脊用粗线缝了又断,像被反复拆开过的档案。
“您……有事?”她问得客气,尾音却发干。
老太太没急着回答,先拍了拍门槛,示意她坐。林知秋犹豫片刻,还是跨过去,掏出钥匙开门。插进锁孔那一瞬,她听见老人极轻地叹了口气:
“钥匙响得不对,你屋里进过生客。”
锁簧“咔哒”弹开,门缝里涌出淡淡的土腥味,像雨后老井里泛出的凉气。林知秋后背的汗毛倏地立了起来——她独居,门窗双重反锁,谁进得来?
屋里没开灯,晨光被窗纸滤成灰白,浮在空气里。她伸手摸墙,灯泡闪了两下才亮,惨白的光倾泻下来——
地面中央,赫然出现一串湿脚印。
小巧、前尖后圆,鞋底隆起一道弯弯的弓,正是花盆底踏出来的形状。脚印从门口延伸到床头,再折返,最后停在衣柜前。衣柜门半敞,里头的衣服被翻得凌乱,那件她只在公司年会穿一次的黑色长呢大衣,被端端正正挂在最外沿,领口缀着一圈灰白狐毛,像极了镜中“旗装”的替代品。
林知秋喉咙发紧,想回头质问,却见老太太已经弯着腰,把铝饭盒放在桌上,顺手带上了门。老人目光掠过脚印,脸上没显出半点惊讶,只淡淡道:
“别慌,是它们认路。”
“它们”是谁?林知秋没来得及问,视线已被那本旧册子牢牢吸住。老太太用袖口擦了擦封面,擦出一行褪色的楷字——
《钮祜禄氏·旗谱》
“你太高祖,林察·阿克敦,正黄旗护军统领,守陵人。”老人伸出枯枝似的手指,在“陵”字上点了点,“守的不是皇陵,是旗魂。”
林知秋脑子里“嗡”的一声。钮祜禄——便利店小票上那个姓,此刻像一枚回形针,把昨夜与今晨死死扣在一起。她本能地后退半步,脚跟踩到门槛,疼得倒抽一口气。
老太太抬眼,目光浑浊却锋利:“你脚上的鞋,三十五码半,对么?”
林知秋愣住。老太太继续道:“花盆底原是一对,另一只在我那儿。昨晚它自己跑回来,我拦都拦不住。”
铝饭盒被打开,里头是一双筷、一块用油纸包着的萨其马,还有——一只花盆底。黑缎牡丹、珊瑚坠、白漆木弧底,泥渍半干,与她门口那只一模一样,只是左右脚。
“东西成对,才能镇得住。”老太太把鞋推给她,“穿上,我带你认祖。”
林知秋没接。她低头看自己的脚——平底靴,三十八码,与那小巧的三十五码半毫无关联。可老人却像看透她心思:“脚会缩,血脉不会。”说完,忽然伸手,一把攥住她的腕子。掌心温度滚烫,像握着一块刚出炉的炭。
林知秋被拉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床沿。老人顺势坐下,与她膝碰膝,翻开那本《旗谱》。纸页脆得像秋蝉翼,一抖就掉渣。第一页是墨线绘制的家族树,顶端写着“显祖 钮祜禄·额亦都”,往下分叉,一支入镶黄,一支留守正黄。再往下,字迹渐小,墨色斑驳,像被反复摩挲过。
“你这一支,”老人指尖停在一个名字上——林察·阿克敦,“世代守东陵。守陵不是扫墓,是封口。”老人抬眼,声音压得极低,“乾隆爷非爱新觉罗血脉,你们家知道得太早,所以被‘留’在陵区,生不得离,死不得葬。”
林知秋呼吸发紧。她想起昨夜镜中“乾隆身世”的壁画,想起自己PPT里那句“可用于沉浸式体验”的轻浮备注,胃里一阵翻涌。老太太却在这时把册子翻到最后一页——
缺了。
整页被齐根撕去,纸茬雪白,像刚被刀裁过。断口处,残留半枚朱砂印,逆光照出“御前”二字。
“这一页,记载的是‘守魂人’的名字。”老人用指甲抠了抠纸茬,碎屑落在她掌心,像一小撮盐,“被撕不过三日,对方刚走。”
林知秋终于找回声音:“您到底是谁?”
老太太把铝饭盒里的萨其马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她,一半自己咬:“我?守陵人的最后一任‘教引’。你奶奶没来得及教你,我得把话说完,否则——”她指了指地面湿脚印,“它们还会来,一次比一次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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