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金丝笼般的深宫里,年轻的帝王伏庆早已被权力博弈耗尽了心力。朱墙碧瓦间弥漫的阴谋气息,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凝滞。某个寒露未曦的黎明,他忽然扯下九龙冠冕,只着一袭素袍踏出了宫门。
朝堂上,权臣们为军饷分配吵得面红耳赤;后宫里,妃嫔们的珠钗暗藏机锋。明明坐拥四海,伏庆却常在夜半惊醒,望着空荡荡的龙榻发呆。直到那个宿命般的秋日,当他混迹在朱雀大街的人流中时,历史的长河突然在此转了个弯——御花园里精心修剪的牡丹不会知道,它们的主人此刻正蹲在巷口,为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捡起散落的铜钱。
那日天光正好,年轻的帝王忽然起了兴致,褪去绣着金龙的锦袍,换上一袭素净的棉布衣衫,只带着两个贴身侍卫,悄悄溜出了宫门。
市集上人声如潮,蒸腾的热气里飘着糖葫芦的甜香和卤煮的咸鲜。伏庆负手走在青石板路上,卖货郎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铁匠铺叮当的敲打声,这些鲜活的声音让他眉间的郁结渐渐舒展。
转过一个街角,忽有暗香浮动。但见一位荆钗布裙的姑娘正在摊前摆弄花束,晨露未干的白玉兰在她指尖轻颤。当那姑娘抬眸浅笑时,伏庆恍惚看见三月枝头初绽的梨花。
“公子要买花么?”她声音清凌凌的,像檐角风铃,“今早新摘的,只要五文钱一束。”
伏庆下意识摸了摸空荡荡的袖袋——堂堂天子,此刻竟为几文钱窘迫起来。侍卫正要上前,却被他一个眼神止住。最后他解下腰间玉佩递过去:“这个可够?”
卖花女望着那块莹润如雪的羊脂玉,惊得连连摆手。伏庆却已将那束沾着晨露的鲜花捧在怀中,笑得像个初尝情滋味的少年郎。日影西斜时,皇宫里的内侍们谁都不明白,为何陛下带回的那束野花,要比任何奇珍异宝都得他珍视。
熙攘的市集中,她像一株空谷幽兰般亭亭而立。粗布衣裙掩不住通身灵秀之气,那双缀着梅花的绣鞋每迈一步,都仿佛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花。
当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人群时,伏庆觉得心尖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那笑容里盛着的不是谄媚与算计,而是山涧清泉般的澄澈。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眉宇间那股子韧劲——就像石缝里钻出的青竹,明明活得艰难,却偏要昂首向着阳光。
“姑娘这花...怎么卖?”
伏庆听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当闵芸仰起脸回答时,他看见她眼底跃动的光,那是宫里那些用珍珠粉敷面的贵女们永远不会有的神采。
这个叫闵芸的姑娘,说话时总带着山野特有的清甜。她谈起自家药圃时眼睛发亮的模样,比任何一幅名家山水都动人。伏庆望着她指节上的薄茧,忽然想起御书房里那些蒙尘的奏折——原来最生动的治国良方,就藏在这市井烟火之中。
夕阳为两人镀上金边时,伏庆发现自己竟记住了她说的每个字:关于如何分辨草药,关于村口那棵老槐树开的花蜜最甜,关于她救治过的那只折翅山雀...这些琐碎的小事,比朝堂上任何宏论都更让他心头发烫。
随着晨露夕霞的更迭,伏庆与闵芸的相遇从偶然变成了期盼。每当踏进那间飘着药香的小院,他肩头的龙袍重量似乎就轻了几分。在这个用竹篱围起的天地里,他第一次尝到了倾诉的滋味——那些在深宫里积压的郁结,那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孤独,都在闵芸安静的聆听中化作了檐下风铃的轻响。
而闵芸总会在他眉间阴云密布时,指着晒药架上那些形态各异的草药娓娓道来:“您看这黄连,苦得钻心却能清热解毒;再看这甘草,自己带着甜味还总帮着别的药...”她说这些时眼中有光,比太医院那些恭谨的奏对更让伏庆懂得治国的真谛。
可宫墙外的梆子声总会残忍地提醒时辰。某日当伏庆看见暗探的身影掠过巷口时,他忽然攥紧了手中的粗陶茶盏——原来最珍贵的时光,偏偏最易碎。
后来史官们不会记载,年轻的帝王曾在某个雨夜策马出宫,浑身湿透地站在药圃前。雨帘中闵芸举着油纸伞跑来,绣鞋沾满泥泞。他们隔着一道篱笆相望,之间横亘着整个王朝的礼法。最终伏庆转身离去时,伞面上绘着的忍冬花纹在雨中渐渐泅开,像极了他们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愫。
这位蕙质兰心的女子,如同山涧清风般抚平了帝王眉间的褶皱。伏庆望着她采药时灵巧的指尖,忽然萌生了一个连自己都惊异的念头——他要将这缕照进深宫的光永远留在身边。
然而当他在朝堂上提及此事时,太和殿的空气骤然凝固。大臣手持玉笏出列,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回荡:“陛下可知,当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最终落得烽火戏诸侯的下场?”满朝朱紫纷纷跪伏,劝谏之声如潮水般涌来。
那夜御书房的灯烛燃至天明。当伏庆终于换上常服来到药圃,月光下闵芸听完他的坦白,手中的药筛轻轻一颤,晒了半日的决明子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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