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神君 第70章 残躯远航·星图新标

死寂。

并非绝对无声，而是能量风暴过后，万物凋零、生机近乎断绝的那种沉重寂静。

万象工坊曾经璀璨的光辉已然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片悬浮在黑暗虚空中的、巨大而扭曲的金属与晶石残骸。千机阁这座九层石塔，如同被折断的巨剑，斜插在废墟中央，塔身遍布蛛网般的裂痕，塔顶那颗曾映照星辰的水晶早已粉碎，只余下一个焦黑的基座。工坊外围，那些精巧的建筑、奇诡的造物，大多已化为齑粉，只有少数结构最坚韧的残片，还在无声地漂浮、碰撞，缓缓融入周围深邃的黑暗。

寂灭星云的“注视”与“吞噬”并未停止，只是变得迟缓而犹疑。那片混沌的黑暗依旧在远方蠕动、汇聚，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同时用冰冷的目光监视着这片刚刚给它带来“痛楚”的残骸区域。谁也不知道，这短暂的平静能持续多久。

千机阁内，破损的控制台闪烁着最后的、不稳定的微光，映照着几张疲惫而沉重的面孔。

墨衡子靠在倾倒的椅背残骸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最后的爆发与透支，几乎燃尽了他作为化神修士的根基，此刻连抬手都显得困难。小璃蜷缩在他身边，小手紧紧握着爷爷冰冷的手，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只是用另一只小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瓶几乎见底的淡绿色灵液，小心地喂给爷爷。

韩立与苏璃靠坐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墙壁下，两人皆是衣衫褴褛，血迹斑斑。韩立脸色苍白，握着残剑的手微微颤抖，体内剑丸光芒黯淡，运转晦涩，那是强行催动超出极限力量后的反噬。苏璃的情况稍好，玄水剑意擅长包容与化解，但她的神魂也因长时间维持高强度领域而受损不轻，此刻闭目凝神，努力调息。

紫辰真君依旧躺在那个光芒几近熄灭的能量稳定台上，气息虽然微弱，但在“定魂玉髓”和小璃之前处理的药力维持下，总算不再继续恶化，只是陷入更深沉的自我保护性沉眠，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而林轩，则独立于破碎的舷窗前（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窗），背对着众人。他的背影依旧挺直，但身上那件早已破烂不堪的灰衣，被凝固的暗金色血迹和能量灼痕覆盖，无声地诉说着他所承受的冲击。他一只手扶着冰冷的墙壁，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有极淡的金色光屑缓缓飘落、消散——那是他本源剑意受创后，难以完全收敛的细微逸散。

他望着窗外那片死寂的废墟，以及远方虎视眈眈的黑暗星云，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破败，看向了更加遥远的时空与因果。

半晌，他缓缓转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里的疲惫之下，却有一种更加沉淀、更加坚不可摧的东西在凝聚。

“墨大师，”林轩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工坊……可还有能用的、哪怕是最低限度的飞行工具或逃生舱？”

墨衡子艰难地睁开眼，眼中闪过痛惜与无奈，缓缓摇头，声音微弱：“工坊…核心动力炉…在最后引导对冲时…已彻底过载熔毁…所有…建制飞舟与逃生舱…要么损毁…要么…能量回路被狂暴能量冲垮…无法启动…”

他顿了顿，喘息几下，才继续道：“只有…我早年私下建造、藏在千机阁最底层应急密库中的…一艘‘星尘梭’…或许…还能用。但那只是…单人的…短程探索梭…体积小，防护弱，速度…也远不及渡虚星槎…且…密库入口…恐怕已在地基震荡中…被掩埋或损毁…”

单人短程梭？众人心中一沉。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全部撤离。

林轩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众人：“小璃姑娘，可能定位到密库入口？或者，是否有其他办法进入？”

小璃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小手在空中虚划，调出了一幅千机阁底层的残破结构扫描图。图像模糊，许多区域显示为未知或损毁。“应急密库的…外部通道…确实被落石和扭曲的能量场封死了…但是…密库本身有独立的…微型空间折叠技术…只要知道精确的…空间坐标锚点…和开启密码…可以从内部…某些特定的能量节点…进行短距离…空间折跃进入…”

她指向图像上几个闪烁的、代表尚存能量节点的光点，其中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就在千机阁中层，一处储存备用灵材的仓库附近。但那仓库所在的区域，结构损毁严重，且有强烈的能量辐射残留，极其危险。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派人，穿过危险区域，抵达那个节点，再以特定方式激活，才能进入密库，取出星尘梭。”林轩总结道，目光落在韩立与苏璃身上。

韩立挣扎着想要起身：“师尊，弟子愿往！”

苏璃也睁开眼，眼中虽有疲惫，但同样坚定：“前辈，我亦可同行。”

林轩却摇了摇头：“不。你们伤势不轻，且需留在此处，守护紫辰道友与墨大师祖孙。此地虽暂时平静，但星云威胁未消，幽影会残党也可能去而复返，需要有人警戒。取梭之事……”

他看向窗外废墟，又看了看自己仍在微微逸散剑意光屑的手。

“我去。”

“师尊！”韩立急道，“您伤势更重！让弟子去吧！”

“林道友，不可！”墨衡子也艰难开口，“你本源受创…强行运功穿越险地…恐…伤上加伤…甚至…有跌落境界之危！”

林轩平静地看着他们：“正因我伤势最重，本源受创，所以，些许能量辐射与结构危险，对我的影响反而可能最小——寂灭剑意本就擅长抵御侵蚀。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是师父，是此地修为最高者。有些责任，有些危险，本该由我来承担。”

他不再多言，从小璃那里接过记载着空间坐标锚点与开启密码的玉简，又服下几枚稳定伤势、暂时压制剑意逸散的丹药，便转身，向着通往中层的破损阶梯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只是背影在那片破败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孤独而坚毅。

韩立望着师尊离去的背影，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恨自己修为低微，无法为师尊分忧。苏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摇了摇头，眼中同样充满担忧与敬意。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

千机阁内，只有小璃偶尔调整残存监测阵法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韩立与苏璃强打精神，轮流以微弱的神识警戒着四周。墨衡子则在小璃的帮助下，艰难地尝试修复工坊残存的、最基础的维生与隐匿阵法，哪怕只能多撑一时半刻。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远方星云的黑暗似乎又浓郁了一丝，废墟中偶尔传来结构进一步崩塌的闷响，每一次都让人心头一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时辰，阶梯方向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林轩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野中。他的样子比离开时更加狼狈，身上多了几处新的焦黑与划伤，脸色也更加苍白，气息起伏不定，显然穿越危险区域和激活空间折跃耗费了巨大心力。但他的手中，托着一个约莫丈许长、通体流线型、闪烁着幽蓝色微光的梭形飞舟——正是那艘“星尘梭”！

梭体表面也有几处凹陷与擦痕，但核心的驱动与防护阵法似乎基本完好。

“找到了。”林轩的声音更加沙哑，他将星尘梭放在地上，看向墨衡子，“墨大师，检查一下，是否还能用。”

墨衡子在小璃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到梭旁，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拂过梭体表面的几个检测符文。片刻后，他眼中露出一丝如释重负：“核心阵法…受损约三成…但关键功能尚存…动力炉能启动…防护罩…勉强能撑起…短距离虚空航行…应该…没问题。但是…载重和维生系统…最多只能支撑…四人…短时间…”

四人。现场却有六人：林轩、韩立、苏璃、墨衡子、小璃、昏迷的紫辰真君。

气氛再次凝固。

舍弃谁？这残酷的选择，又一次摆在了面前。

“我和小璃留下。”墨衡子率先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工坊虽毁…但此地…终究是我经营一生的根基…或许…还有一丝生机…或后手…未用。林道友，你带着紫辰、韩小友、苏阁主…离开。你们…身系对抗归墟、探寻真相之重任…绝不能…陨落于此。”

“爷爷！”小璃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紧紧抱住墨衡子。

“不！”韩立与苏璃同时出声。

林轩看着墨衡子那灰败却坚定的脸，又看了看泪眼婆娑的小璃，缓缓摇头：“墨大师，你的心意，林某明白。但将故友与幼童留于绝地，非我辈所为。”

他目光转向那艘小小的星尘梭，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载重四人……未必是极限。”

他走到梭旁，伸出那只依旧在逸散光屑的手，轻轻按在梭体之上。识海中，那受创但依旧坚韧的本源剑意，被他强行凝聚、压缩，化作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凝练的灰金色符文，缓缓烙印进星尘梭最核心的驱动与空间稳定阵法之中。

“以我本源剑意为薪……暂代部分阵法损耗……当可……减轻负荷，多承一人。”林轩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但他额角瞬间沁出的冷汗与更加苍白的脸色，显示着这看似简单的举动，对他而言是何等巨大的消耗与伤害。这等于是在燃烧他本已受损的剑道根基，来换取星尘梭多出的一线承载力！

“师尊！”“林道友！”众人惊呼。

林轩摆摆手，示意无妨。他看向韩立与苏璃：“扶紫辰道友入梭。墨大师，小璃姑娘，请。”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属于师长的威严与属于强者的担当。

最终，在众人复杂难言的目光中，昏迷的紫辰真君被小心安置在星尘梭内唯一的固定维生槽中。墨衡子在小璃的搀扶下，与韩立、苏璃一同挤入了狭小的梭舱。林轩最后进入，坐在操控位上。

梭舱关闭的刹那，幽蓝色的光罩艰难地撑起，将外部残破的景象隔绝。

林轩操控着星尘梭，如同驾驭一片脆弱的树叶，小心翼翼地从千机阁的破口处驶出，避开那些巨大的漂浮残骸，缓缓加速，驶离了这片承载了希望、也见证了毁灭的废墟之地。

在他们身后，寂灭星云的黑暗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再次开始加速蠕动。而那片废墟，则在星云力量的缓缓侵蚀下，开始无声地崩塌、消解，最终，将彻底归于那片永恒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

星尘梭在虚空中艰难航行。速度远不及曾经的渡虚星槎，防护罩也显得单薄脆弱，仿佛随时会被虚空乱流撕裂。梭舱内拥挤而压抑，只有维生系统发出的微弱嗡鸣，以及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林轩集中最后的心神，操控着航向。他取出那枚“周天星辰定位盘”，再次注入灵力。

星盘亮起，指针在略微混乱地旋转几圈后，缓缓指向了一个与之前“天工星域”截然不同的方向。同时，星盘表面，之前未曾显现的一行极其微小、隐晦的古老文字，悄然浮现。

那文字，正是“殁文”！

林轩凝神辨识，缓缓念出：

“…若万象工坊…亦不可守…则携此盘…往‘葬星海’…寻‘守墓人’…示以‘星轨残图’与…‘归墟异动’之证…或可得…最后之助…”

葬星海？守墓人？

又是一个未知而充满危险气息的名字。

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林轩将星盘上的新坐标输入星尘梭简陋的导航系统，设定好大致航向。

梭舱内，无人说话。劫后余生的疲惫、失去家园的痛楚、对未来的茫然、以及沉重的伤势，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韩立看着师尊那即便在操控飞梭、也依旧挺直却难掩虚弱与苍凉的背影，心中涌起万千情绪。有愧疚，有崇敬，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变强、想要为师尊分担一切的炽热决心。他内视己身，那颗光芒黯淡的剑丸，似乎在绝境的淬炼与师尊身教的感染下，多了一丝更加内敛、更加坚韧的意蕴。

苏璃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林轩那只偶尔仍会不受控制地轻颤一下、逸散出细微光屑的手上。她的玄水剑意，对生机与能量的流逝异常敏感。她能感觉到，这位前辈为了带所有人离开，付出了何等惨重的、可能影响道途的代价。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心疼与某种更深层次悸动的情绪，在她清冷的心湖中悄然荡漾。她的守护剑意，似乎也因此，悄然多了一分想要守护眼前这道身影的执念。

墨衡子闭着眼，靠着舱壁，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推演。小璃依偎在爷爷身边，小手紧紧抓着爷爷的衣角，黑曜石般的眼睛，却透过舷窗，望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无尽的黑暗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星尘梭，承载着六个伤痕累累的灵魂，拖着幽蓝而微弱的尾迹，向着星盘指引的、名为“葬星海”的未知之地，孤独而倔强地驶去。

毁灭的余烬尚未冷却，但新的征途，已然在绝望的缝隙中，悄然启航。

未来如何，无人知晓。

但至少，他们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就有……继续挥剑前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