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一零，我靠什么立足 第190章 订单

陈总派来的新谈判代表姓吴，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与周明远的圆滑截然不同。他带来了经过大幅修改的合作协议，核心条款完全尊重了卧牛坪的底线：资本只负责品牌推广、渠道拓展（尤其是线上高端平台和定制化服务对接）以及必要的生产环境改善投资；“卧牛坪竹韵”的品牌所有权、核心技术、匠人团队管理权牢牢掌握在顾安、林薇和匠人代表（王秀英、福伯）组成的管理小组手中；产品定位清晰分层，高端定制和精品系列必须由福伯、春梅嫂子等核心匠人全手工完成，走量款的设计和质量由工坊严格把控，确保不降低品牌调性。

“陈总很欣赏你们的坚持，尤其是福伯先生的‘同心球’。”吴代表推了推眼镜，语气诚恳，“他说，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这份对‘魂’的守护，本身就是最稀缺的商业价值。我们希望能成为助力，而不是改变者。”

这份带着诚意的协议，在卧牛坪内部再次引发了热烈讨论。这一次，反对的声音小了许多。王秀英仔细研究了订单量和预计收益，眼睛发亮：“乖乖，这要是真做成了，姐妹们年底都能盖新房了！”赵石头和钱木匠虽然对“资本”二字仍有本能的警惕，但看到协议里明确写着“尊重传统工艺”、“核心环节全手工”，尤其是提到福伯的名字，也勉强点了头。李老四用左手重重拍了一下轮椅扶手，表示“同意”。

福伯依旧沉默，但当林薇将协议文本中关于“核心工艺守护”和“匠人署名”的条款指给他看时，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阖了一下眼，算是默许。

合作正式启动，如同给平静的卧牛坪注入了一股强大的洋流。吴代表团队带来的不仅是资金，还有高效的资源。专业的电商团队入驻，为“卧牛坪竹韵”搭建了精美的线上店铺和品牌故事页面，将福伯的“同心球”、李老四砌魂的飞檐、春梅嫂子专注编织的侧影，都变成了打动人心的视觉符号。高端定制渠道的打通，立刻吸引了追求独特性和文化内涵的客户，订单纷至沓来，指定要福伯或春梅嫂子亲手制作的作品。

工坊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忙。机器的辅助（仅限于筛选过的粗加工）确实减轻了部分体力负担，但核心的手工环节，尤其是高端定制，对技艺和时间的消耗有增无减。春梅嫂子成了绝对的主力，她带着几个悟性高的姐妹，日夜赶工，手指被篾片划破是常事，眼睛里也常布满血丝。

王秀英作为管理小组的成员，负责协调生产和订单。她像上了发条一样，风风火火，嗓门更大，压力也更大。她既要盯着高端订单的进度，确保福伯和春梅的手艺不打折扣，又要协调走量款的生产，保证质量和效率平衡。她常常看着堆叠的订单和匠人们疲惫的脸，急得嘴角起泡。

“春梅！那对‘百鸟朝凤’的提篮，客户指定要福伯监工！你盯紧点！篾丝细度要均匀，接口要藏得一点都看不出来！” “二丫！你刮的这批篾片毛刺太多！返工！返工！走量款也不能砸牌子！” “机器！机器那边竹子堆满了！赶紧破！破完的篾片先过春梅的眼！”

工坊里，“嚓嚓”的刮篾声、“沙沙”的编织声、机器的低鸣、王秀英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充满活力却也带着紧绷感的交响乐。

然而，新的挑战如同潜藏的暗礁，悄然浮现。

第一个挑战，来自新生代。

随着订单激增，工坊需要扩充人手。王秀英在村里招募了几个年轻姑娘。她们是看着手机、玩着短视频长大的新一代，对祖辈的手艺既好奇又陌生。刚开始，她们被精美的竹器和可观的收入吸引，热情很高。但几天后，问题就暴露了。

“秀英婶，这刮篾也太枯燥了吧？手都磨破了，一天也刮不了几根……”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姑娘小玲抱怨道，看着自己涂了指甲油的手指上被篾片划出的红痕，一脸委屈。 “就是啊，看春梅姨编东西好像挺简单，自己一上手，篾片根本不听话，扭来扭去的！”另一个姑娘小芳也嘟囔着。

她们渴望像春梅嫂子那样，直接编织出精美的成品，享受创造的乐趣和成就感，却对最基础、最枯燥的刮篾、分篾、练习基本编法缺乏耐心。她们的手指习惯了触摸屏幕的顺滑，对篾片的粗糙和需要精准掌控的力道极不适应。福伯偶尔会默默地看着她们笨拙的动作和浮躁的神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第二个挑战，是标准与个性的碰撞。

高端定制订单中，一位来自海外的华裔收藏家，指定要福伯亲手制作一件“竹编山水意境”的壁挂，尺寸巨大，要求极其严苛：不仅要形似山水，更要传达出中国水墨画的“气韵生动”和“留白”意境。这已经超越了传统竹编的实用范畴，进入了艺术创作的领域。

福伯接下了这个挑战。他把自己关在工坊角落的小隔间里，对着客户提供的古画照片，一坐就是一天。他不再使用现成的篾片，而是亲自选竹、破竹、刮篾，根据心中构想的山势纹理、水流走向，反复调整篾片的宽度、厚度、柔韧度，甚至尝试用火烤、药水浸泡等非常规手段改变篾片的色泽和弯曲度。他编织的速度极其缓慢，常常编好一小片，又拆掉重来，力求每一根篾丝的走向都符合“气韵”。

然而，吴代表团队负责对接的年轻助理，却带来了客户的“进度关切”和“细节确认”要求，甚至发来了几张他们认为“更符合现代审美”的参考图。这无疑干扰了福伯沉浸的创作状态。当助理第三次拿着平板电脑，试图让福伯“参考”一下某个光影效果时，一直沉默的老人突然爆发了。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射出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死死盯着那个助理。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枯瘦的手，指向隔间门口，然后，极其缓慢而用力地挥了一下！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驱逐之意！

助理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住了，脸色煞白，求助地看向闻声赶来的林薇。林薇立刻明白了，她示意助理先离开，然后轻轻走进隔间，关上门。

福伯胸脯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他指着桌上摊开的古画照片，又指了指自己正在编织的、初具山峦轮廓的壁挂雏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急促气流声，那只手激动地比划着，指向自己的心口，又指向窗外连绵的青山！

林薇瞬间懂了。她蹲下身，握住福伯那只激动得微微颤抖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福伯，我明白。您不是在编一件商品，您是在用篾丝作画，在表达您心里的山水，是这片土地给您的‘气’。您放心，外面的事交给我。您需要多久，就多久。没人能打扰您。客户那边，我去沟通。”

福伯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的释然和深沉的疲惫。他缓缓点了点头，重新低下头，沉浸到那片只属于他和篾丝的山水中去。

林薇走出隔间，立刻找到吴代表，态度温和但立场强硬：“吴总，福伯正在创作一件艺术品。艺术创作需要绝对的专注和自由，不能被流程和所谓的‘现代审美’干扰。请转告客户，要么给予福伯完全的信任和时间，要么我们只能遗憾地终止这个订单。‘卧牛坪竹韵’的核心价值，就是这份独一无二的手工灵魂，它无法被量化，也无法被催促。”

吴代表看着林薇眼中不容置疑的光芒，又想起陈总对“守护灵魂”的叮嘱，最终选择了尊重。他亲自向客户做了解释，并展示了福伯部分工作细节的照片（在福伯不被打扰的前提下拍摄），客户最终被这份执着打动，表示愿意等待。

第三个挑战，则关乎传承的根基。

春梅嫂子在巨大的订单压力下，身体和精神都绷到了极限。她不仅要完成自己的高端定制作品，还要指导新人，检查走量款的质量。一天，她在编织一件复杂的“缠枝莲”纹样提篮时，因为连续熬夜精神恍惚，手指被一根异常锋利的篾片深深划伤，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的篾丝。

“啊！”春梅嫂子痛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

众人围了上来。伤口很深，需要立刻处理。林薇和王秀英赶紧送她去村里的卫生所包扎。看着春梅嫂子缠着纱布的手指和疲惫不堪的脸，林薇的心揪紧了。春梅是工坊目前无可替代的技术核心，她一旦倒下，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下去不行！”王秀英也急了，“春梅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啊！新人顶不上来，光靠我们几个老的，累死也做不完！”

顾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效率的提升不能只靠压榨核心匠人的时间和健康。传承的断层和基础训练的缺失，成了制约工坊发展的最大瓶颈。他召集了管理小组紧急会议。

“必须建立系统的学徒培养机制！”顾安斩钉截铁地说，“不能指望年轻人一上来就成春梅。得从最基础的刮篾、分篾、练基本编法学起，像练功夫一样，扎稳马步！”

“可她们嫌枯燥，坐不住啊！”王秀英皱眉。

“那就让她们明白，为什么枯燥是必须的！”林薇接口道，她想起了福伯，“让福伯、春梅，甚至老四叔，给她们讲讲‘篾是骨，手是魂’的道理！让她们看看，没有千锤百炼的‘骨’，哪来灵动传神的‘魂’？光看春梅编得好看，没看到春梅手上那些老茧和伤疤是怎么来的！”

“对！”顾长海磕了磕烟袋，“得让娃娃们知道，这手艺不是手机游戏，点点屏幕就能升级！是汗水，是时间，是心气儿磨出来的！”

“还有，”顾安补充道，“学徒期要有合理的补贴和明确的晋升路径。让她们看到希望，知道熬过枯燥的基础，就能像春梅一样，编出能卖大价钱、受人尊敬的作品！”

方案迅速敲定。工坊开辟了专门的学徒区。福伯破天荒地同意，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每天下午坐在学徒区旁边，默默地编织一些简单的小物件。他不需要说话，他那双布满老茧、灵活翻飞的手，他那专注到仿佛与世隔绝的神情，本身就是最好的教材。

春梅嫂子手指受伤，暂时不能编织，却成了最好的“理论老师”。她坐在学徒们中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拿起篾片，一边演示，一边用朴实的语言讲解： “看这根篾片，刮得不够匀，一边厚一边薄，编的时候它就会‘翘’，不听话！为啥要刮匀？就像盖房子打地基，地基不平，房子能稳吗？这篾片，就是咱竹编的‘地基’！” “编这个‘回’字纹，看着简单吧？可为啥你们编的松松垮垮，我编的就紧实有劲儿？力道！手上的巧劲儿！多一分太死，少一分就散！这劲儿哪来的？就是刮篾刮出来的！刮一千根，一万根，手上自然就有了准头，有了‘记性’！”

她甚至让学徒们摸她手上厚厚的老茧和那些细小的疤痕：“这都是学费！没这些茧子，没这些伤，哪来的手艺？想学真本事，就别怕吃苦，别怕磨手！”

李老四也被推到了学徒区。他不能动手，但李强会推着他的轮椅，在学徒们练习时缓缓走过。他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会锐利地扫过学徒们刮出的篾片和编出的歪歪扭扭的练习品。当他看到特别粗糙或敷衍的作品时，会发出不满的“哼”声，或者用左手重重拍一下轮椅扶手！那无声的威严，比任何责骂都更让学徒们心惊，不敢懈怠。

顾安则请林薇整理了大量关于传统手工艺价值、匠心精神的文章和纪录片，在工坊休息时播放。让这些年轻姑娘们看到，她们正在学习的，不仅仅是一门谋生的手艺，更是一种正在被世界珍视的文化遗产。

枯燥的基础训练依然枯燥，但氛围悄然改变。小玲看着福伯那双仿佛有魔力的手，看着春梅嫂子手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再看着自己编出的第一个勉强成型的杯垫，第一次没有抱怨，而是默默地拿起下一根篾片，更加认真地刮了起来。小芳则被李老四那无声的“监督”激起了好胜心，暗自发誓要编出个像样的东西让老四爷爷看看。

与此同时，福伯那件饱受期待的“竹编山水”壁挂，也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巨大的壁挂上，远山层峦叠嶂，用深浅不一、经过特殊处理的褐色和墨色篾片编织，呈现出水墨晕染般的朦胧意境；近处奇石嶙峋，篾片编织的肌理粗粝而富有质感；一挂飞瀑从山间倾泻而下，篾丝被处理得极其纤细柔韧，编织得疏密有致，仿佛能听到水流的淙淙之声；大片的留白处，并非空无一物，而是用极细的、近乎透明的浅色篾丝，编织出若有若无的云气，在光线下流转，真正做到了“气韵生动”！

当福伯落下最后一根篾丝，剪断线头时，他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作品，眼中是疲惫，更是无憾的满足。这件作品，是他一生技艺和心血的凝结，是他对“篾是骨，手是魂”最极致的诠释。

林薇用相机记录下了这震撼人心的作品，并精心制作了创作过程的图文记录。当作品照片和故事发送给那位海外收藏家时，对方激动不已，不仅立刻付清了尾款，还额外支付了一笔丰厚的“艺术致敬金”，并表示这将是他最珍贵的收藏之一。

这件“竹编山水”的成功，如同一剂强心针，不仅振奋了整个工坊，也让吴代表和陈总更加坚定了合作的信心。他们开始策划，以福伯这件作品为核心，举办一场小型的“卧牛坪竹韵”艺术展，进一步打响品牌的艺术高度。

顾安站在工坊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景象：学徒区，年轻姑娘们低着头，认真地刮着篾片，虽然动作依旧生涩，但眼神里多了专注；春梅嫂子的手指还没完全好，但她正耐心地指导着小玲编织一个简单的花纹；王秀英拿着订单本，风风火火地协调着，嗓门依旧大，但眉宇间的焦虑少了许多；角落里，福伯闭目养神，李老四的轮椅停在他旁边，两个老人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像两座沉默的山峰；而那件巨大的“竹编山水”壁挂，静静地立在墙边，在光影中流淌着无声的磅礴气韵。

机器的低鸣依旧存在，但已融入背景。工坊的主旋律，依然是“嚓嚓”的刮篾声、“沙沙”的编织声，以及那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对“骨”与“魂”的敬畏与坚守。

资本带来了活水，也带来了风浪。但卧牛坪这艘船，在经历了最初的颠簸后，舵盘依旧牢牢掌握在那些布满老茧的手中。他们用最朴素的智慧、最坚韧的耐心，以及那份深植于血脉的、对“砌魂”的执着，在时代的浪潮中，稳稳地校准着自己的航向。新生代的嫩芽已在老根旁悄然萌发，虽然稚嫩，却向着阳光，努力生长。传承的火种，在磨合与挑战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明亮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