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边的钱百通还在笑。突然,他的影子不见了,被雾吞了进去。
浓雾从石门里涌出来。地面湿漉漉的,像有一层水。上面倒映出很多个沈无惑。她们都穿着灰色唐装,头发松松的,左脸上都有一个红点。每个人都冷冷地看着中间,手里拿着铜钱串成的短剑,慢慢围上来。
阿星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八卦图。他看了看沈无惑,又看看那些走过来的人,声音有点发抖:“师父……哪个是你?”
其中一个沈无惑说话了:“傻站那儿干嘛,还不快躲。”
另一个说:“你昨天偷吃我供桌上的包子,还没罚你呢。”
第三个冷笑:“穷鬼命还敢挡路,滚开。”
阿星脑子一懵。这些话他都听过,语气也一模一样。他转头看真正的沈无惑,发现她站在原地没动,脸上也没有表情。
“别看脸。”沈无惑低声说,“看动作。”
话刚说完,所有幻影同时抬手摸向左边脸上的痣。
阿星心里一紧。刚才那个提醒是她说的,可现在连她自己也做了这个动作。他急得直跺脚,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天他帮沈无惑整理衣领时,碰到了她的头发,她皱眉说:“别碰,这颗痣招邪,我自己都不敢多看。”
他猛地抬头,大喊:“师父!你从来不主动摸那颗痣!你嫌它晦气!”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所有幻影的手还停在脸上,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只有最后面的那个沈无惑,手刚抬起一半,听到这话立刻放下,还翻了个白眼:“谁让你管我习不习惯?”
阿星笑了:“找到了!”
沈无惑眼神一冷,手指夹住一张黄符,甩手扔出去。符纸飞向雾里,不是打幻影,而是冲着后面某个位置。
阿星一看符飞的方向,以为她要打假的自己。他穿着骷髅t恤,觉得自己最像坏人,立刻挺起胸膛:“师父!我在这儿!别认错人!”
符纸啪地贴在他背上。
嗤的一声,冒出黑烟。阿星跳起来,边蹦边拍背:“烫死了!这是驱邪还是烤肉啊!”
“你给我老实点!”沈无惑生气地说,“谁让你往前凑!”
“我不是想配合破案嘛!”阿星咧嘴,“再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能怎么办!穿骷髅的就是坏人吗!歧视t恤犯法的!”
沈无惑不理他,盯着雾里的动静。符纸没打中钱百通,但落地后烧出一圈焦痕,隐约显出一个人形。她记下位置,手里紧紧捏着最后一枚铜钱。
雾里的幻影没散,反而又聚在一起。这次她们不开口说话,而是齐声念一段经文。声音低沉,节奏一致,像是某种咒语。
阿阴脸色变了。她手里的玉兰花只剩半枝,花瓣开始枯萎。她听出来了,那是《阴阳禁术》里的招魂篇,用来勾连死人的执念。
“他们在用我的记忆喂阵。”她说,“这些声音……是我死前写在井壁上的字。”
沈无惑问:“你能打断吗?”
“能。”阿阴握紧花茎,“但每打断一次,我就更弱一分。”
“那就打断。”沈无惑说,“我不信他们能一直复制。”
阿阴点头,跳出去。花茎变成一把刀,砍向最近的几个幻影。刀光闪过,三个“沈无惑”碎成光点,可马上又出现六个新的,全都闭着眼,继续念咒。
声音越来越大。
阿星蹲在地上捂耳朵:“吵死了!能不能换首歌!天天放算命先生bGm烦不烦!”
没人理他。
沈无惑站着不动,手指在掌心划了几道线。她发现这些幻影动作虽然一样,但走路的时间有差别。第一批走七步,第二批只走五步,第三批干脆飘在空中。
她明白了。
“这不是复制。”她说,“是回放。”
阿星抬头:“啥意思?”
“他们在放我过去的影像。”她看着前面,“每一个‘我’,都是我在不同时间说的话、做的事。你们听到的语气是我的,看到的动作也是我的。这不是幻术,是记忆投影。”
阿星愣住:“所以他们是拿你以前的样子剪视频?”
“差不多。”沈无惑冷笑,“可惜忘了剪辑师也有缺点——太爱重复。”
她闭上眼,回想自己这几天的习惯。紧张时会摸袖口,生气时喜欢甩手腕,说谎时总低头看鞋尖。这些小动作,现在都被幻影学去了。
但她有一个习惯从来没改过——左手写字,右手拿符。从小就这样,连师父都说她反着来。
她睁开眼,看向所有人。
所有幻影都是右手拿剑。
她动了。
一步上前,甩出铜钱。铜钱撞上一个幻影的肩膀,对方举剑挡住,还是用右手。
沈无惑嘴角一扬。
她对阿阴喊:“劈左边第三个!”
阿阴立刻出手,花刀横扫。那幻影举剑挡,仍是右手。
刀剑相碰,发出响声。花刀崩了一角,幻影却笑了。
就在那一瞬,沈无惑闪到她身后,左手抽出朱砂笔,在对方背上画了一道符。
“你不是我。”她说,“你连惯用手都抄错了。”
符画完,光炸开。
幻影碎成灰。
其他幻影全部停下。
沈无惑喘口气,看向雾里那个人形轮廓。刚才那一击用了八分力,不可能没伤到钱百通。
“你还藏?”她冷笑,“你师父就教了你这种山寨货?连左右手都分不清?”
雾里传来一声轻笑。
不是钱百通。
是个女人的声音。
“沈先生。”那声音轻轻说,“你以为你在破阵,其实你一直在按别人的剧本走。”
沈无惑猛地回头。
阿星正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灰一边嘟囔:“谁换配音了?刚才不是这个声儿……”
话没说完,他看见了。
原本站在他旁边的阿阴,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沈无惑斜上方。她手里拿着半枝花,眼神空洞,嘴唇在动。
“你以为你在救她。”那声音继续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才是困住你的那一环?”
沈无惑瞳孔一缩。
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从进庙开始,阿阴每次变虚弱,每次发抖,每次说起井底的事……全都在关键时刻发生。
像安排好的。
她抬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你是谁?”
“我是她。”那声音说,“也是你心里最不想承认的真相。”
阿星觉得不对,冲过去抓住阿阴的手腕:“姐姐!你怎么了!”
他的手穿了过去。
阿阴的身体像水波一样晃开,露出后面一张脸——苍白,扭曲,嘴角裂到耳根。
她笑了。
沈无惑甩出最后一道符,直冲那团虚影。
符纸飞到一半,突然转向,贴在了阿星的鞋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