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
傍晚六点半,办公楼里的人差不多走空了,走廊里只剩下感应灯偶尔亮起又熄灭的声响。我拎着公文包路过林晓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橘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板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光带。不用想也知道,她准是又在埋头复习资格考试 —— 这阵子她总把自己泡在题海里,连午休都舍不得多歇会儿。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手都抬起来了,又硬生生缩了回去。心里头攒了好些话想跟她说,比如今天看到她桌上空了的咖啡杯,想问问她是不是又忘了吃饭;比如听说下周要降温,想提醒她多带件外套。可话到嘴边,又想起上次她斥我 “语言骚扰” 时的冷脸,那些关心瞬间就像被扎破的气球,泄了气。
最终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看似公事公办的话:“明天上午要跟合作方对接项目,你把上次整理的客户资料再核对一遍,有问题及时跟我说。” 发送键按下去的那一刻,心跳都快了半拍 —— 既盼着她回复,又怕她回复得太冷淡。
手机揣在口袋里,我故意放慢脚步往楼下走,每走几步就忍不住摸一下,生怕错过她的消息。直到走出办公楼,晚风卷着树叶的清香吹过来,口袋里的手机才 “叮咚” 响了一声。我赶紧掏出来看,屏幕上只有一个软乎乎的 “嗯” 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可就是这个简单的 “嗯”,却像颗糖丢进了心里,瞬间化开来,甜得我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想起以前不管我说什么,她不是回 “知道了” 就是 “哦”,从来没这么软过。我盯着那个 “嗯” 字看了半天,忍不住笑出声,连路过的保安师傅看我的眼神都带着点疑惑,我也不在意 —— 反正此刻心里的酥软,只有我自己知道。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提前十分钟到了公司,刚走进大厅,就看见林晓从电梯里出来。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职业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还拿着本厚厚的法考教材,边走边低头翻着。
“早啊,这么早就来了?” 我赶紧凑上去,语气里带着点刻意的热络。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温度,语气严肃得像在谈工作:“嗯,早上效率高,过来多刷几道题。” 说完就径直往办公室走,没再跟我多说一个字。
我跟在她身后,还想找些话搭茬,比如 “昨天给你的资料核对得怎么样了”,或者 “要不要我帮你带份早餐”。可没等我开口,她就先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眉头皱了起来:“张哥,要是没工作上的事,我就先回工位了,还有好多题没刷呢。”
“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话……” 我挠了挠头,有点尴尬。
她却没接话,只是淡淡地抛来一句 “没话硬说没必要”,然后转身就走了,留给我一个清冷的背影。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心里像被泼了盆冷水,凉飕飕的。
其实我懂她心里的矛盾 —— 对我总是时好时坏,忽冷忽热。有时候会跟我笑着聊几句家常,有时候又对我冷若冰霜,连话都懒得说。大概在她眼里,我这种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既不该对她有不该有的心思,又偏偏总黏着她,让她觉得别扭又烦躁。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从四年前她刚入职时,我看见她穿着雪白的羽绒服,怯生生地问我 “张哥,这个表格怎么弄” 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栽了。明明知道自己没资格跟她谈情说爱,明明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二十年的鸿沟,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想靠近她,想对她好。
我这张厚脸皮,她大概也没什么办法。每次我赖着跟她说话,她虽然不耐烦,却也没真的把我赶出去;每次我跟她开玩笑,她虽然会瞪我,却也没真的生气。或许在她心里,早就默默忍受了我的 “无耻” 与 “赖皮”,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周六加班,我们俩又闹翻了。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周五下午我接到通知,需要准备一份项目申报材料,得找几个人周末加班。考虑到林晓最近复习压力大,我本想本着尊重的意思问问她的意见,没想到话刚说完,她就皱起眉,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张哥,你是不是故意想单独留我加班?我这周末还有好多题要刷呢。”
我当时就愣了,随即火气就上来了 —— 我好心征询她的意见,她倒好,把我想成什么人了?“你以为谁稀罕跟你一起加班啊!” 我当场就发了脾气,拿起手机把加班人员名单发给她,手指因为生气都在发抖,“不想加就直说,别把人想那么龌龊!”
发完消息,我就把手机扔在桌上,胸口还在起伏。本以为她会跟我吵起来,没想到过了几分钟,手机响了,她只回了个 “收到”,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我拿起手机看了看,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些 —— 看来这丫头还是吃硬不吃软,稍微发点脾气,她就老实了。
周日早上,林晓倒是来得挺准时,八点半就到了办公室。她穿了条碎花连衣裙,浅蓝的底色上印着小小的白色雏菊,裙摆到膝盖上面一点,露出纤细的小腿。她背对着我整理文件时,连衣裙的领口有点低,后背上那颗小小的痣清晰可见,像颗黑珍珠落在白皙的皮肤上。
我看着那颗痣,心里头顿时又泛起阵阵渴望,忍不住想凑近些,闻闻她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感受那份年轻身体里透出的鲜活与吸引力。可没等我靠近,她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转过身来,正好撞见我那副直勾勾的样子。
她的脸瞬间就红了,不是害羞的红,是生气的红。“张哥,你看什么呢!” 她双手抱在胸前,语气里满是怒意,“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保持距离!你怎么总这样?”
“我就是看你今天穿的裙子挺好看的。” 我赶紧收回目光,有点尴尬地解释。
“好看不好看跟你没关系!” 她瞪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所以总盯着我看?”
“我没有!” 我也来了脾气,“你别太自以为是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你至于这么敏感吗?”
她被我怼得没话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就坐回工位上,拿起笔 “唰唰” 地写着什么,再也不理我了。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气氛僵得像块冰。
加班也就一个多小时,材料整理完的时候还不到十点。我收拾好东西,走到林晓身边,想跟她缓和一下气氛:“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还特意看着她,等着她也跟我说句 “再见”。
可她头都没抬,只顾着刷题,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不说再见我就不走了!” 我故意赖着不走,双手抱在胸前,一副 “你不妥协我就耗到底” 的样子。
她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屑:“那就别走呗,没人拦着你。”
我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无奈,最终还是拗不过她,悻悻地走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正低头看着题,连个背影都没给我留。
回到家,我习惯性地打开工作群,却看见同事说材料还有点问题,需要补充些内容。我想起林晓还在办公室学习,便给她发微信:“材料需要补充点内容,你要是方便的话,帮忙整理一下,中午我请你吃饭。”
等了十几分钟,她才回复,语气冷冰冰的:“这事不是我份内的,下午我还有事,没空。”
看着那条消息,我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 —— 好心请她吃饭,她还不乐意。可又没办法,只能叫了另一个同事下午来处理。
下午两点多,上级单位突然又要一份材料,是我之前让林晓存到她手机里的电子版。我赶紧给她发微信,没回;打电话,第一遍没人接,第二遍还是没人接,第三遍直接被挂了。
我顿时火冒三丈,在微信上对着她破口大骂:“林晓!你到底有没有点工作态度?让你存个材料,现在要的时候找不到人,电话不接微信不回,你以为你是谁?你这牛脾气除了我谁会惯着你?以后别指望我再对你好!”
消息发出去没几分钟,手机就响了,是林晓发来的微信,还附带一个委屈的表情:“张哥,对不起,我手机刚才在充电,没听见也没看见消息,我现在就发给你。”
看着那个委屈的表情,我心里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可还是硬着心肠没回复。这种小丫头片子,就是不能给好脸。我越让着她,对她温柔,事事替她着想,她反倒越不把我当回事,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
或许我该换个方式,霸道点,强硬点,替她做主,不用她思考,不用她选择,只管服从就好。说不定这样,她反倒能听话些,能明白我的好。
后来加班整理材料时,我坐在林晓刚用过的电脑前,看着屏幕上还没关掉的表格,她的微信页面突然弹了出来 —— 原来她刚才走得急,忘了退出账号。天赐良机,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聊天记录里大多是工作群的消息,偶尔有几条私人对话,也都是跟她妈妈的。她妈妈在县城,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问她 “今天吃了吗”“晚上别熬太晚”“天气热记得多喝水”,还总叮嘱她 “要是遇到合适的男孩子,别太挑剔,妈也放心”。
林晓的回复总是很简短,要么是 “知道了妈”,要么是 “在忙呢”,只有提到找对象的事时,才会多说几句:“妈,我想找个有钱有权有能力的,能帮衬我点的,不然以后日子不好过。”
看到这话,我忍不住笑了 —— 她还是太年轻,不知道 “有钱有权有能力” 哪是那么容易遇到的。那些条件好的男人,身边早就围着一堆人了,哪轮得到她慢慢来?看来她们家的想法,和大多数有成年女儿的家庭也没什么两样,都想让女儿找个好归宿,却忘了现实的残酷。
我还看到一条她跟妈妈的聊天记录,是上个月她过生日的时候。她妈妈问她 “收到花了吗?是谁送的呀”,她回复 “是同事送的,就是普通朋友,您别多想”。看到这里,我心里松了口气 —— 果然跟我当初判断的一样,只是友情,不是别的。
周六中午林晓回家后,直到周一,我都没再收到她的消息。看她朋友圈里发的动态,大概是没怎么出门 —— 天那么热,她又是个怕热的人,想必是在家吹着空调,一边吃西瓜一边刷题吧。
周一上班,我俩果然又冷着脸相对。工作上的事照样沟通,她会把整理好的文件递给我,我会跟她说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可除了工作,再也没掺半分别的情愫。
上午开会的时候,我提到一个同事做事认真,还特意加了句 “有些人要是能学学这种工作态度,也不至于总出问题”。话里的夹枪带棒,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更别说林晓了。
散会后,她果然追上我,笑着反问:“张哥,你刚才开会说谁工作态度不好呢?” 语气里带着点挑衅,又有点不服气。
我故意装傻:“我没说谁啊,就是随口提一句,你别对号入座。” 说完就往办公室走,留下她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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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早上,我在茶水间遇到林晓,她正站在饮水机前接水。晨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脸上,我忽然发现,她脸上的法令纹比以前深了些,笑的时候,那两道纹路就像刻在脸上似的,再也藏不住了。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才惊觉岁月的刻痕从来不止步于眼角眉梢。她穿了件宽松的米色针织衫,可还是能看出腰腹比以前圆润了些,不像四年前刚入职时,穿着紧身牛仔裤,腰肢细得仿佛一掐就能断。
那时候的她,就像从童话里跳出来的姑娘,眼睛亮得像星星,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浑身都透着青春的鲜活。每次她走过办公室,总能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连我都忍不住会多看几眼 —— 那是一种让人忍不住心动的年轻,是我这种快要五十岁的人,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可现在,她变了。或许是这几年工作压力大,或许是总忙着复习考试,没时间运动,她的脸盘像发起来的面团,圆乎乎地铺开,以前那双格外惹眼的尖挺鼻子、俏生生的嘴,落在这张脸上,也显得平平淡淡了。身上的衣服也大多是宽松的款式,大概是想遮住腰腹的赘肉,可越遮,越让人想起她以前的模样。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姑娘家的花期本就短,盛时有多惊艳,谢时就有多让人怅然。我看着她低头接水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 既心疼她这几年的辛苦,又有点失落,好像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的姑娘,慢慢在时光里褪了色,跌进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里,成了邻家那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子。
可即便如此,闲得发慌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想靠近她,想跟她说话。下午没什么事,我特意走到她的工位旁,靠在桌沿上,笑着问:“林晓,你是不是特烦我?”
她正在刷题,听到我的话,抬起头皱了皱眉,撅着嘴回:“烦得要死!你天天在我跟前晃来晃去,我都没法专心做题了。”
“可我不烦你啊,” 我厚着脸皮笑,“每次看到你,我心里就高兴,自己也说不清为啥。”
她白了我一眼,嗔道:“快说正事!要是没正事,就别在这儿耽误我学习。”
我想板起脸,可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只能盯着她的脸瞧。今天她化了点淡妆,擦了粉,画了眼线,睫毛长长的,眨眼的时候像小扇子似的,眉梢眼角都透着点说不出的妩媚。阳光落在她脸上,连法令纹都显得淡了些,看得我心里亮堂堂的,满是欢喜。
后来的几天,我总往她的办公室跑。有时候是拿文件,有时候是问工作,有时候干脆没什么事,就找个借口赖在那儿。她坐着没处躲,只能任由我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些有的没的。
有一次,我说完工作上的事,没立刻走,就那么靠在桌沿上看着她刷题。她写着写着,忽然抬起头看我,眉头皱着:“还有事?”
我闷声说:“没事,就想在你这儿待着,闻闻你头发香。”
她的脸瞬间就红了,眼看就要发作,我赶紧退远些,笑着逗她:“你这人怎么这样?开个玩笑都不行,讨厌死了。”
她被我逗得 “噗嗤” 一声笑了,挥挥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影响我。” 我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了一下午。
昨天下午,上面公司派了个小伙子来送文件。那小伙子二十多岁,长得高高瘦瘦的,穿了件白色的衬衫,说话的时候带着点青涩的笑意,一看就是刚参加工作没多久。
我接到电话,走进林晓的办公室时,正见她站着,眼神里像拉了丝似的,直勾勾地望着那小伙子,脸上带着我从没见过的热情:“你坐啊,要不要喝点水?我这儿有矿泉水。” 说着就去拿杯子,半点没有往日大小姐坐着不动的架子。
我这人向来心细,她那点心思,早就从眼神里露了出来 —— 无非是觉得那小伙子年轻、长得精神,心里有点好感罢了。我不动声色地接过文件,跟小伙子说了几句客套话,把人送走了。
小伙子刚走,林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头耷脑地坐回工位上,拿起笔却半天没写出一个字,又变回了往日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心里暗笑,哪个少女不怀春啊!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又忍不住替她上心,当晚就去打听那小伙子的情况。现实偏不遂人愿 —— 你觉得好的人,别人自然也瞧得上,机关里这样的 “紧俏货”,哪轮得到慢吞吞的人?早就名草有主了。我半开玩笑,把打听来的聊天记录截了图发给她,她没回,可我仿佛听见她在那头骂:“你真烦!”
今早在水房撞见她,她正对着洗手盆冲杯子。我走到旁边的盆前放毛巾,她以为我要挨着她,立马转身去热水器接水。巧的是,我是放下毛巾也要接热水,两人动作撞到一块儿,“噗嗤” 一声对着笑了,脸上都是无奈 —— 看来是躲不开了。
只是我也瞧明白了,如今我倒像揣着颗热烘烘的心,低到了尘埃里。这般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反倒让她有有恃无恐,把我当空气也是有的。罢了,不如冷她一阵,让她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热络,她这般视而不见,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得让她清醒些,不然往后,怕是更难走进她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