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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梧桐叶被深秋的风卷得沙沙作响,落在窗台上,像极了我此刻纷乱的心事。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周末,两天未见林晓,于我而言,却像是熬过了两个漫长的春秋。办公室里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常用的护手霜味道,此刻却成了勾动思念的引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蚀骨的牵挂。
我把手机屏幕按亮又熄灭,反复摩挲着屏幕边缘,指尖的温度都快将玻璃焐热。平日里,林晓的朋友圈更新得像时钟一样规律,多半是职场感悟或是随手拍的街边风景,可这个周末,她的动态却异常频繁 —— 清晨六点的山间薄雾、正午阳光下的铁轨、傍晚余晖里的村落屋檐,一张接一张,配着简短的文字,却没有任何关于同行人的线索。那些陌生的风景像无数个问号,在我脑海里盘旋、碰撞,搅得我思维一片混沌。我盯着屏幕上那张她站在铁轨旁的照片,她穿着浅色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可我却只看到了照片外空荡的背景,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我知道自己不该问。她是林晓,是二十多岁、鲜活自由的姑娘,而我是张明远,是大她二十岁、该懂得分寸的 “张哥”。我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年龄,还有职场里微妙的身份界限,以及我不敢宣之于口的私心。周末不主动联系她,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像一根粗重的绳索,牢牢捆住我的手脚,可心底那股想要探知一切的**,却像疯长的藤蔓,一次次冲击着理智的堤坝。
为了转移这份汹涌的冲动,我把自己埋进了琐碎的日常里。周六上午,我坐在书桌前给儿子改作业,目光却总不自觉飘向手机;给儿子讲数学题时,讲着讲着就走了神,把 “勾股定理” 说成了她上周汇报时提到的项目数据;下午索性带孩子去公园,看着孩子在草坪上追逐蝴蝶,我却在长椅上刷了一下午她的动态。就连晚上研究周末促销的购物清单,视线落在 “女士围巾” 的选项上时,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她围着围巾的模样,指尖甚至下意识地描摹起她脖颈的弧度。可无论我把时间填得多满,那些刻意留出的间隙里,全是她的影子。
周六下午三点,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 “林晓” 两个字,让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我几乎是手抖着按下接听键,“喂,张哥。” 电话那头传来她清脆的声音,却夹杂着嘈杂的电流声,时断时续,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
“你在哪?信号不太好。” 我握紧手机,走到窗边,尽量让信号稳定些。
“我在……” 她的声音被一阵尖锐的电流声切断,只余下模糊的尾音。我对着电话反复询问,耳朵紧紧贴在听筒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过了许久,信号终于稳定了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传来:“不是在火车上啦,就是一直在钻山洞,信号才这么差。”
我的心猛地一沉,钻山洞?难道她去了山区?那里多山多隧道,是很多人周末出游的选择。我强压着心头的不安,装作随意地追问了几句,又通过微信反复确认,才终于弄清楚 —— 她参加了一个绿皮火车一日游,去了风景优美的长岭。悬在心头大半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下一秒,新的疑惑又像潮水般将我淹没:她是和谁一起去的?是朋友?同事?还是…… 某个我从未知晓的人?
这个问题像一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我多想直接问出口,可话到嘴边,却又被理智挡了回去。我是她的 “张哥”,不是可以干涉她私生活的亲密之人。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露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僵硬的笑容,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长岭风景好,好好玩,注意安全。”
她似乎听出了我语气里的关切,声音软了几分:“知道啦张哥,谢谢你,回来给你带点当地的小特产。” 那带着暖意的话语,像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瞬间驱散了我心中的阴霾,连带着空气都变得甜润起来。挂了电话,我盯着手机屏幕上她的头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可心底的疑惑仍在隐隐作祟,让这份甜蜜里掺了几分苦涩。
晚上八点多,我习惯性地打开微信运动,看到她当天的步数已经超过了一万五千步。一万五千步,在崎岖的山路上,她的脚一定磨疼了吧?我想象着她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在夜色里的模样,心里又疼又念,恨不得立刻出现在她身边,替她揉一揉酸痛的脚踝。
周日一整天,我的目光几乎从未离开过微信运动的页面。她的步数直到下午两点才开始增加,显然是中午才出门,而这一走,又是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停下。她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做了些什么?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我看着她步数一点点增加,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闷交织在一起。我忍不住自问:难道她和别人在一起,真的比和我在一起更开心吗?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立刻摇了摇头,嘲笑自己的狭隘。她还年轻,本该有丰富多彩的生活,我不该如此自私地将她困在自己的视线里。
日子在这样克制又汹涌的思念中缓缓流淌,直到那一天 —— 整座城市突然停电了。
清晨醒来,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平日里熟悉的电器全都没了声响,连窗外的车流声都似乎变得遥远起来。对于习惯了现代生活的都市人来说,突如其来的停电像一场意外的暂停,让一切都陷入了停滞。我坐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忽然觉得有些憋闷。与其在黑乎乎的房间里发呆,不如出去走走,看看隆冬里的山水草木,或许能让纷乱的心绪平静些。
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海里炸开:去南方。南方不远,只不过隔着一座雄伟的大山,车程不过三四个小时。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带上林晓。一想到能和她一同出行,近距离地看着她,像欣赏一件稀世珍宝般细细打量她的一颦一笑,我的心就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起层层涟漪。
可我不敢单独带她去,我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若是单独出行,难免引人非议,也会让她觉得尴尬。于是,我找了个 “考察学习” 的由头,拉上几个同事,顺势把林晓也纳入了同行的名单。当我宣布这个消息,看到她眼睛一亮,露出惊喜的神情时,我心里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出发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们一行人坐上了商务车。车子缓缓驶出市区,穿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朝着南方驶去。一路上,我们穿过了几个幽深的山洞,黑暗过后,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 驶上国道的那一刻,一条碧波荡漾的河面映入眼帘。几座水库像翡翠般镶嵌在山间,拦截住的河水如镜子般光滑,从起初的细长蜿蜒,渐渐变得宽阔平整,周围是连绵的青山,山上覆盖着浓密的绿树,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美得让人窒息。
我们这些长年被困在城市水泥森林里的人,此刻仿佛闯入了童话世界,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惊叹。我侧过头,看着林晓趴在车窗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个好奇的孩子,嘴角挂着纯真的笑容。那一刻,我觉得沿途的风景再美,也比不上她眼底的光芒。
中午,我们按照原计划去当地一个公司参观座谈。结束后,我本想带着林晓和同事们去吃当地有名的火锅,可接待公司的人却格外热情,执意要留我们吃饭。他们把我们带到一个布置温馨的小包间,桌上摆满了当地的特色菜 —— 清炒时蔬、清蒸鱼、凉拌野菜,每一道菜都清爽可口,仿佛是专门按照我们的口味烹制的。主食有喷香的米饭和筋道的肉丝面,按平时的饭量,这些食物早已足够饱腹,可在接待方热情的劝让下,我们吃得格外尽兴,最后竟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席间,大家天南海北地闲聊,没有职场上的拘谨,只有亲切的问候和无拘无束的谈笑。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很容易感染人,无形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让我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我偶尔看向林晓,她正认真地听着别人说话,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吃完饭,接待方的人询问我们是否还要去附近的景点游玩,还主动提出要陪同。我们赶忙婉拒了他们的好意,毕竟不想过多打扰。随后,我们自己开车前往附近的一座小山,打算徒步爬上山顶,去观赏那被当地人称为 “太极八卦” 的 S 形河流。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全是蜿蜒的石阶,大概有三公里的路程。起初,林晓还能跟得上队伍,脚步轻快,时不时还会停下来拍几张照片。可走到一半,她的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变得通红。我故意放慢脚步,落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爬,心里既心疼又有些莫名的欢喜 —— 这样的她,真实又可爱。
终于爬到山顶,林晓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欣赏眼前的风景,就径直走到露天烧烤园的铁丝凉椅旁,一屁股坐了下去。那椅子冰凉,上面还沾着些许尘土,可她毫不在意,只是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我看着她疲惫的模样,想递一瓶水给她,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水递给了旁边的同事 —— 我怕自己的关心太过明显,会让她察觉到异样。
下山的时候,惯性推着我们往下走,只需注意控制好速度。我刻意跟在林晓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她今天穿了一条无比宽松的灰色运动裤,裤子空荡荡的,完全看不出腿形,像一个小小的帐篷裹着纤细的竹竿,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姿态有些奇特,却又透着一股憨态可掬的可爱。
这一路上,她的心情显然很好,每看到一处新奇的风景,眼睛都会亮一下,质朴的脸上不时流露出惊喜的神情,那呆萌的模样让我心动不已。我爱她爱到了极致,以至于当同行的男同事随口喊她 “晓晓” 时,我心里竟莫名地升起一股怒火,觉得那亲昵的称呼是对她的亵渎,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关系。可转念一想,她那倔强的脾气,向来不喜欢别人过分亲近,一般人可不敢轻易招惹她,肯定不会让别人占了便宜,这样一想,心里的醋意才稍稍平复了些。
爬山的时候,我时不时故意靠近她,借着看风景的名义,偷偷打量她的侧脸。她的脸颊雪白,在耳边细碎头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红润细腻,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透着鲜嫩 q 弹的质感。我忍不住在心里想象,若是伸手摸一下,那触感一定格外柔软。我甚至能想象出她被我突然触碰后,脸颊通红、眼神惊慌又害羞的模样,光是想想,就让我心神荡漾。
回城的路上,或许是白天爬山太累了,林晓在后排座位上睡着了。她脱下外套盖在腿上,头仰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两把小小的扇子。偶尔车子颠簸一下,她的头会轻轻歪到车窗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嘴巴闭不严,微微撅起,露出两颗小巧的门牙,样子傻傻的,却格外真实。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的睡容。第一次是在两年前,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加班到深夜,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偷偷用手机拍下了那张照片,至今还存放在手机相册的隐秘文件夹里。与那时相比,她的模样成熟了一些,脸颊也丰润了些,褪去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女性的韵味。
突然,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睁开了眼睛。我赶忙收回目光,假装看向窗外,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用余光瞥见她下意识地把嘴巴闭严了,原本略带稚气的脸庞瞬间变得端庄起来,随后又缓缓闭上眼睛,继续睡去,仿佛不再在意我是否在看她。那一刻,我心里既失落又庆幸,失落于没能再多看她几眼,庆幸于她没有察觉到我那不合时宜的目光。
然而,这份甜蜜的相处并没有持续太久。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在办公室的会议上,我因为她提交的报告里有几处明显的疏漏,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她几句。我本意只是想提醒她注意细节,希望她能做得更好,可话刚说完,我就看到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布满了寒意。她抿着嘴,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对我投过去的目光视而不见,态度冷淡得像一块冰。
我见状,只好无奈地移开视线,心里又气又疼。我知道自己不该在众人面前批评她,伤了她的自尊心,可话已出口,再也无法收回。散会后,我想找机会跟她解释,可她却刻意避开我,每次我走近,她都会借口去茶水间或是洗手间,让我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还有一次,我安排她去对接一个重要的项目,可她却当众推诿,说自己手头的工作太多,没时间处理。看着她站在那里,一脸不情愿的模样,我心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真想当场斥责她几句。可看着她倔强的眼神,我还是强压下了怒火,耐着性子跟她分析这件事的重要性,反复劝说她去做。
她总是跟我说自己事情很多,好像整个办公室里就她最辛苦。可我明明已经给她配备了两个助手,可她的工作还是做得一团糟,毫无头绪,常常拆东墙补西墙。我越发觉得她的工作能力存在问题,她还那么年轻,能力水平没跟上,推诿扯皮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以后可怎么办呢?
更让我无奈的是她的懒惰,这种懒惰在各个方面都愈发明显。除了勉强完成本职工作维持生存,她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快到年底了,上级组织各单位文艺汇演,以她的外形和嗓音条件,只要稍微用心准备,肯定能在汇演中脱颖而出,这对她以后的职场发展也有好处。可当我跟她提起这件事时,她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说自己没兴趣,也没时间排练。我知道,她所谓的 “没兴趣”,不过是懒惰的借口。
没办法,我只好安排其他人参加。看着她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心里又气又失望。我忍不住想,要是办公室里的人都像她这样推三阻四,工作还怎么开展?我真担心自己哪天会忍不住发火训斥她。
那一刻,我觉得她就是一个大大咧咧的 “棒槌妞”,是我之前把她看得太好了。因为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时间久了,我在心里一遍遍美化她,把她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形象,甚至有些神化了她。可实际上,她并非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如今我们接触多了,她的个性、脾气,以及那些显而易见的缺点,都一点点暴露在我面前,让我对她的好感也在一点点消失。
我有时甚至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包容她。她不过是一个土里土气、出奇懒惰、又内向倔强的贫家女孩,没有出众的才华,也没有过人的能力,哪有我想象中那么好呢?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啃噬着我的心,让我既痛苦又迷茫。
此刻,我正坐在办公桌前,写下这些压抑在心底的心里话,倾诉着内心如波浪般起伏的情感。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突然,门被轻轻推开,林晓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表和一份报告。
“张哥,这是你要的上周的销售报表和项目进展报告。”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却带着一丝疏离。
我抬起头,接过报表和报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与我对视。我拿着报表和报告,迟迟没有翻开,只是仰起脸,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那些压抑了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你要知道,我做所有的事,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她闻言,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复杂。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想要拿回报表和报告。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文件,不愿松开。她也没有放弃,手指紧紧抓住文件的边缘,与我在手上较力。
僵持了几秒,她猛地一用力,把报表和文件从我手中拽了回去。随后,她转身就走,没有回头,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那背影纤细而倔强,像一株在寒风中挺立的小草。我的心像被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割了一下,疼得无法呼吸。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变得紧张了,可即便如此,我内心的火苗仍然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