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接过簪子,指尖冰凉。
小德子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另外……许公公有句话让奴才带给您。您父亲柳侍郎,最近在朝堂上话有点多。公公说,让您写封家书,劝劝令尊——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对大家都好。”
说完,他躬身一礼,退出了厨房。
柳如烟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她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许敬亭在用她爹的命,威胁她闭嘴。
可是……
她看着灶上那罐毒药,想起皇帝服药后涣散的眼神、嘴角的白沫、还有那些癫狂的呓语。
这是弑君。
是大逆不道。
是要诛九族的罪!
柳如烟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许久,她端起那罐药渣,走到窗前,推开窗,把药渣全倒进了外面的荷花池里。
黑汁入水,很快散开,消失不见。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此刻,漳州城南三十里,官道上。
石牙带着两百骑,果然“迎”到了朝廷的钦差队伍。
队伍不大,就一辆马车、十几个护卫,打的是礼部的旗号。马车帘子掀开,下来个穿绯红官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手里捧着个明黄绸缎的卷轴——正是诏书。
“下官礼部郎中周慕贤,奉旨宣诏。”官员清清嗓子,展开卷轴,“北境义士李破,剿逆有功,忠勇可嘉……特擢为北境都督,总领北疆军政,赐蟒袍玉带,犒赏三军……”
他念得抑扬顿挫,石牙听得直打哈欠。
好不容易念完,周慕贤合上诏书,笑眯眯看向石牙:“这位将军,李都督何在?下官还得当面宣旨……”
“我家大人军务繁忙,脱不开身。”石牙咧嘴笑,露出两排黄牙,“特命末将来接旨——周大人放心,诏书一定送到,赏赐一定收好,皇恩一定铭记!”
他边说边挥手,身后两百骑呼啦围上来,也不等周慕贤反应,就把马车上的十几个大箱子全卸了下来——里面是蟒袍玉带,还有许敬亭承诺的“十万石粮草、五万套冬衣”的调拨文书。
“哎?这……”周慕贤急了,“下官还得面见李都督,还得……”
“知道知道!”石牙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力道大得周慕贤一个趔趄,“周大人一路辛苦,先回驿馆歇着!等我家大人忙完了,一定亲自接见!”
他使个眼色,两个骑兵“搀扶”着周慕贤就往回走——说是搀扶,其实是架着。
周慕贤还想说什么,嘴里被塞了块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干粮:“大人尝尝,咱们北境特产!”
等钦差队伍被“客气”地送回三十里外的驿站时,石牙已经带着诏书和调拨文书,快马加鞭赶回了漳州。
城头,李破接过那卷明黄诏书,看都没看,直接递给身边的苏文清:“收着。将来有用。”
他又拿起那叠调拨文书,翻了几页,笑了。
“许敬亭倒是大方。”他对陆丰杰道,“十万石粮草,够咱们吃三个月。五万套冬衣……正好,马上入冬了,弟兄们不用挨冻。”
陆丰杰皱眉:“可这是朝廷的赏赐,咱们收了,就等于认了这‘北境都督’的名头……”
“名头是虚的,粮食衣服是实的。”李破把文书也递给苏文清,“咱们缺实的,那就收实的。至于虚的……”
他望向北方,眼中闪过锐光:
“等咱们拿下幽州,坐稳北境,这名头是虚是实,就由不得许敬亭说了算了。”
正说着,崔七匆匆走上城头,手里攥着封刚到的飞鸽传书。
“大人!幽州急报——赵横那面血旗起了作用!幽州守军三个副将昨夜内讧,死了一个,伤两个。现在城内乱成一团,百姓抢粮,兵痞抢劫,三大世家紧闭门户……”
李破眼睛一亮:“机会。”
他转身,对陆丰杰道:“点兵!三千轻骑,今夜出发,奔袭幽州!”
“现在?”陆丰杰一愣,“弟兄们刚打完黑石岭,需要休整……”
“萧景琰的兵也需要休整。”李破打断他,“他们现在更累、更乱、更怕。咱们趁乱打过去,事半功倍。”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收到消息,草原那边,谢先生已经说服白音长老,派了五千骑往南压。咱们南北呼应,幽州……唾手可得。”
命令传下,漳州城再次忙碌起来。
而此刻,谁也不知道,幽州城西五十里一处荒废的山神庙里,萧景琰正盯着面前火堆上烤的半只野兔,眼神阴鸷。
他肋骨的伤还没好,每次呼吸都疼得钻心。身边只剩下那个黑袍老者和七个亲卫,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王爷,”老者低声道,“刚探到的消息……李破接了朝廷的北境都督封号,还收了十万石粮草的调拨文书。”
萧景琰手里的木棍“咔嚓”一声折断。
“好……好一个李破……”他咬牙切齿,“本王在前线拼死拼活,他在后面捡便宜……许敬亭那老阉狗,真是打得好算盘!”
老者沉默片刻,忽然道:“王爷,咱们现在……还有一条路。”
“什么路?”
“去找秃发浑。”老者眼中闪过精光,“北漠二王子刚在黑石岭吃了李破的亏,正憋着火。咱们和他联手——您有幽州的地利人和,他有北漠的兵强马壮,合起来,未必不能翻盘。”
萧景琰愣住。
和秃发浑联手?
那个莽夫?
可眼下……
他看着火堆上滋滋冒油的兔肉,又看看身边这几个残兵败将,终于咬牙:
“去!联系秃发浑!告诉他——只要他肯出兵助我夺回幽州,本王许他……河套草原再加三郡!”
老者重重点头,转身去安排。
山神庙外,秋风卷起枯叶。
而漳州城头,李破忽然心口又是一痛。
这次比上次更剧烈,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大人!”苏文清急忙扶住他。
李破摆摆手,强忍着痛楚,从怀里掏出那块玉坠。
玉坠此刻烫得吓人,表面的暗金色纹路像活过来一样,缓缓流动。
他盯着玉坠,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句话:
“玉烫则变,变则通,通则达。”
变……
什么要变了?
他望向北方幽州方向,又望向南方天启城方向,最后望向怀中滚烫的玉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