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东二十里外的海面上,那三十多艘沉船的残骸还在冒烟。
谢长安蹲在狼神山大营的沙盘前——这沙盘是临时赶制的,渤海沿岸的礁石、暗流、潮汐时间都用小木签标得密密麻麻。老账房鼻梁上那副竹片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伸出根手指往上推了推,另一只手在算盘上拨得噼啪响:
“训练海豚五十头,每头采购价二十两,合计一千两;驯养员二十人,月钱每人五两,三个月合计三百两;特制凿船工具一百套,每套五钱,合计五十两;船只租赁、饵料、药品……”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站在沙盘对面的白音长老:“总支出两千一百三十五两。潜在收益:击沉北漠战船三十七艘,每艘折银五百两,合计一万八千五百两;拖延秃发浑登陆计划至少三天,为漳州争取喘息时间,估值……至少五千两。”
白音长老独眼盯着沙盘上那些代表沉船的小木片,喉结动了动:“谢先生,你……你真会驯海豚?”
“我不会。”谢长安理直气壮,“但江南沿海有渔夫会。苏姑娘之前送来的那批‘特殊人才’里,有六个是干这个的。老夫只是把他们派去渤海,给了笔经费,告诉他们——凿沉一艘船,赏银五十两。”
他哗啦一摇算盘,咧嘴笑了:“按沉船数算,该发一千八百五十两赏银。扣去成本,净赚一万四千五百一十五两。这买卖,血赚。”
帐内,秃发木合、赫连勃勃、慕容风三位首领面面相觑。
他们打了一辈子仗,见过骑兵冲阵,见过弓弩齐射,见过挖地道、架云梯、水攻火攻……可训练海豚凿船?听都没听过!
“谢先生,”慕容风咽了口唾沫,“那……那些海豚现在在哪儿?”
“撤了。”谢长安收起算盘,“秃发浑吃了亏,肯定会派水手下海清剿。海豚再厉害也怕渔网,所以老夫让驯养员带着它们往深海去了,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撤退费用另算——船租、饵料、人员安置,估摸着还得三百两。记在账上,等李大人回来签字报销。”
白音长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谢先生,咱们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秃发浑虽然海上受挫,但他手里还有两百多艘船,万一……”
“没有万一。”谢长安打断他,手指点在沙盘上“鬼见愁”海崖的位置,“秃发浑是个莽夫,但莽夫有莽夫的路数。海上走不通,他一定会想别的法子——比如,从天上走。”
“天上?”三位首领齐声惊呼。
谢长安从怀里掏出本泛黄的小册子,封皮上写着《奇技录·飞天篇》——是百晓生当年游历天下时搜集的奇门技艺汇编,他师父的遗物之一。
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些古怪的器械图样:巨大的风筝、藤编的吊篮、绑着火油罐的竹架……
“这是‘飞天火鸦’,”谢长安指着图样,“中原前朝就有工匠研究过,但一直没成规模。不过秃发浑当年在渤海当海盗时,劫掠过一支从中原返乡的匠人队伍,里面有个老匠人会这个。”
他抬头,看向众人:“老夫算过了,从‘鬼见愁’海崖到漳州城,直线距离二十里。如果用特制的风筝借风力,绑上浸了火油的草球,顺风点燃放飞……半个时辰就能飘到漳州城头。”
帐内死寂。
半晌,赫连勃勃一拍大腿:“他娘的!这仗打得……海上完了还要打天上?!”
“所以咱们得早做准备。”谢长安合上册子,“白音长老,劳烦您派人去漳州送个信,提醒李大人防范空中火攻。秃发长老,您带人去草原各部落搜集牛皮——越多越好,要完整的大张牛皮,咱们做……防空网。”
“防空网?”
“对。”谢长安又在算盘上拨拉起来,“用木杆搭架子,铺上牛皮,架在城头。火球落下来,牛皮能挡一阵。就算挡不住,烧了牛皮总比烧了房子强——牛皮一张十两,房子一栋至少五十两,这账划算。”
三位首领听得一愣一愣的。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认知。
但看着谢长安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莫名觉得……好像真有戏?
“报——!”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草原斥候冲进来,单膝跪地:“三位长老!谢先生!南边……南边来了一支人马,约三百骑,打的是前朝‘镇北军’的旧旗!领头的自称陆丰杰,说是……说是来投奔李大人的!”
“陆丰杰?”谢长安推了推眼镜,“这名字有点耳熟……”
白音长老独眼一亮:“可是当年镇北军陆老将军的孙子?那个十六岁就写出《北疆防务疏》、却被兵部那群废物斥为‘纸上谈兵’的陆家小子?”
斥候点头:“正是!他说他带了三百陆家旧部,还有……还有陆老将军留下的半部《镇北军阵图》!”
谢长安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
算盘珠子崩飞了一地。
但他顾不上捡,猛地站起身,声音都变了调:
“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同一时刻,漳州城头。
李破蹲在垛口边,看着城外萧景琰大营的动静——很反常,从昨夜到现在,整整六个时辰,靖北王的军队再没发动过一次骚扰。甚至连探马都撤了回去,营门紧闭,旗帜低垂,安静得像座空营。
“不对劲。”夏侯岚拄着断枪站在他身边,眉头紧锁,“萧景琰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越安静,说明在憋更大的招。”
李破没说话,只是看着东方海面。
秃发浑的船队还在那里游弋,但保持着安全距离,没有靠近的意思。海面上的沉船残骸已经被潮水冲散,只剩几片木板随波逐流。
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