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坡的风,能把人脸上的汗吹成冰渣子。
李破蹲在烽燧台缺口处,看着远处地平线上扬起的烟尘——那是靖北王派出的五千追兵,像一片移动的乌云,正朝着野狼坡方向压过来。烟尘最前方,几十骑探马已经能看清轮廓,马背上的骑士弓着身子,手里的弯刀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柱子,”李破头也不回,“马如龙那胖子,还能骑马吗?”
柱子从角落里拖出瘫软如泥的马如龙。这胖子脸色惨白,两腿打颤,被柱子像拎小鸡一样提溜到李破面前。
“李、李大人……”马如龙声音发颤,“您、您真要拿我当人质?可我姐夫他……他不在乎我死活啊!”
“知道。”李破拍了拍他的肥脸,笑得像看见猎物的狼,“所以咱们换个玩法——不拿你当人质,拿你当……诱饵。”
马如龙瞳孔骤缩。
李破站起身,对崔七道:“给马将军换身衣裳,要显眼的那种——就那件从关守府顺来的大红锦袍。再找匹白马,要健壮的。”
崔七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咧嘴笑了:“明白!这就去办!”
半柱香后,野狼坡下。
马如龙穿着那件刺眼的大红锦袍,骑在一匹纯白色的高头大马上,浑身肥肉都在抖。李破骑在他旁边,手里牵着缰绳,身后是六十骑敢死队员,个个脸上涂了黑灰,看不清表情。
“马将军,”李破压低声音,“待会儿追兵到了,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知、知道……”马如龙咽了口唾沫,“就说……就说您要带我去幽州,走密道取那一百万两银子……”
“错了。”李破摇头,“要说——‘李破已与我达成协议,只要我帮他打开幽州密道,他就放我一条生路,还分我三成银子’。”
马如龙一愣:“这、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李破笑了,“前一种,你是被迫的。后一种,你是主动投敌。你说,你姐夫听了哪种会更生气?”
马如龙脸色惨白如纸。
“记住,”李破声音冷了下来,“说错一个字,我就在你身上割一刀。说对了……等这事了了,我真放你一条生路。”
“真、真的?”
“我李破说话算话。”
正说着,远处烟尘已到三百步外。
五千骑兵如黑潮般涌来,最前方一员将领勒住马,正是靖北王麾下大将张奎。此人身高八尺,满脸横肉,手里拎着一柄六十斤重的开山斧,在幽州军中素有“劈山将”之称。
“李破!”张奎声如洪钟,“还不下马受缚!”
李破没理他,只是拍了拍马如龙的肩膀。
马如龙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喊道:“张、张将军!是我!马如龙!我……我已经和李大人达成协议了!他答应放我一条生路,还分我三成银子!你、你快回去告诉我姐夫,别追了!我……”
“闭嘴!”张奎气得胡子都翘起来,“马如龙!你竟敢投敌?!”
“我、我也是没办法啊!”马如龙哭丧着脸,“姐夫他……他不要我了!我还不能自己找条活路吗?!”
这话半真半假,但配上他那身大红袍子和哭嚎的表情,效果极佳。
张奎身后五千骑兵一阵骚动。
马如龙是靖北王小舅子,这是全军皆知的事。如今这小舅子当众说“姐夫不要我了”,还穿着大红袍子投敌……
“将军,”一个副将低声道,“马如龙要是真投敌了,咱们抓不抓?抓了,怎么跟王爷交代?不抓,难道眼睁睁看他跟着李破走?”
张奎脸色变幻。
抓?马如龙再废物,也是王爷的小舅子。真抓回去,王爷面上无光,说不定还会怪自己办事不力。
不抓?五千人追出来,连个胖子都带不回去,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正犹豫间,李破忽然笑了。
他策马上前几步,对张奎拱了拱手:“张将军,久仰大名。今日天色已晚,咱们不如各退一步——你放我们走,我保证马将军平安。等到了幽州,取了银子,我分你一成,如何?”
“放肆!”张奎怒喝,“本将军岂是你能收买的?!”
“两成。”李破伸出两根手指。
“你……”
“三成。”李破又伸出一根,“马将军三成,你三成,我四成。一百万两银子,你拿三十万。够你张家三代吃喝了。”
张奎身后的骑兵们呼吸粗重起来。
三十万两!那是他们几辈子都挣不来的巨款!
“将军……”副将声音发干,“要不……咱们假装追不上,放他们走?等他们取了银子,咱们再……”
“再什么?”张奎瞪眼,“黑吃黑?”
副使不敢说话了。
张奎盯着李破,又看看哭丧着脸的马如龙,脑子里飞快盘算。
王爷确实说过“不在乎马如龙死活”,但那是气话。真要是自己把这小舅子抓回去,或者眼睁睁看着他投敌,王爷面上肯定挂不住。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可要是放他们走……
“张将军,”李破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等银子到手,我会派人送信给你——就说马如龙‘不幸遇难’,银子被‘乱兵劫走’。到时候你带兵去‘剿匪’,银子不就到手了?神不知,鬼不觉。”
张奎眼睛亮了。
这个法子……好像可行。
既能给王爷交代,又能捞一笔横财。
“李破,”他眯起眼睛,“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李破从怀里掏出一枚狼牙——是灰白巨狼脱落的那颗,有小半个手掌大,通体洁白,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草原人重誓,狼牙为凭。我若失信,群狼噬之。”
张奎盯着那枚狼牙,沉默良久。
终于,他缓缓点头:“好。本将军……今日就‘追不上’你们。”
他调转马头,对身后五千骑兵吼道:“敌军狡诈,已遁入山林!全军听令,撤回大营,明日再追!”
“将军?!”几个千夫长愣住了。
“执行命令!”张奎厉喝。
五千骑兵虽然不解,但军令如山,只得调转马头,朝着来路撤去。
烟尘渐渐远去。
烽燧台上,柱子长出一口气,抹了把冷汗:“大人,您真神了!三言两语就把五千人打发走了!”
李破却摇头:“张奎不是傻子。他放我们走,一是贪财,二是怕担责任。等他想明白了,或者靖北王下了死命令,他还会追上来。”
他把狼牙收回怀里,看向南方:“所以咱们得抓紧时间。柱子,你带十个人,押着马如龙往幽州方向走——记住,走慢点,大张旗鼓地走,让所有人都看见‘马如龙投敌’了。”
“明白!”
“大牛,你带二十人,去寒潭寺附近转悠,做出探查地形的样子。但别真进去——我怀疑那寺庙有埋伏。”
“是!”
“剩下的人,”李破翻身上马,“跟我去沧河。该去跟赫连明珠他们会合了。”
三十骑如离弦之箭,射向东南方向。
马背上,李破回头看了眼野狼坡。
那座废弃的烽燧台在晨光中静默矗立,像一座无字的墓碑。
四个兄弟的尸骨,还留在那百丈悬崖下。
“等着,”他心中默念,“等拿下北境,我亲自来接你们回家。”
同一时刻,漳州城头。
夏侯岚靠在箭楼残壁上,看着西边渐渐熄灭的火光。
昨夜那场突袭,像一场短暂的梦。大火烧了小半个时辰,攻城部队后撤三里,给了漳州守军宝贵的喘息之机。但天亮后,靖北王的军队重新集结,攻城塔又推了上来。
只是这一次,守军的心气不一样了。
“小姐,”一个满脸血污的老兵递过来半块饼,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弟兄们都说,狼主来过了!他放那把火,是给咱们报信呢!”
周围还能站着的几十个士兵,都点头。
“对!我看见了!西边那火,烧得邪乎!肯定是狼主的手段!”
“狼主说了,让咱们再撑一天!就一天!”
“一天算个屁!老子能撑三天!”
夏侯岚接过饼,慢慢嚼着。
饼很硬,但心里那块冰,好像化开了一角。
那个混蛋……真的来了。
虽然只是放把火就走,虽然可能只是顺手为之。
但他来了。
这就够了。
她握紧断枪,看向城下重新推近的攻城塔。
“陷阵旅!”她嘶声喊道,“狼主让咱们再守一天!能不能守住?!”
“能——!”
几十个人的呐喊,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城下,攻城塔缓缓逼近。
塔桥即将搭上城墙的瞬间,夏侯岚忽然看到——塔桥木板缝隙里,卡着一支箭。
不是靖北王军队用的制式箭,是草原风格的狼牙箭。箭杆上,用刀刻着两个小字:
“等我。”
字迹潦草,显然是仓促间刻的。
夏侯岚愣住。
下一刻,她猛地探身,冒着被流箭射中的风险,一把将那只箭拔了下来!
箭入手,沉甸甸的。
箭簇上还沾着血——不知是谁的。
她将箭紧紧攥在手里,像是攥住了最后的希望。
“放滚石!”她嘶声吼道。
最后几块滚石砸下去,攻城塔再次被逼退。
而夏侯岚靠着垛口,看着手里那只狼牙箭,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
“混蛋……”她低声骂,“你要是敢不来……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将箭小心收进怀里,和那枚破碎的平安符放在一起。
然后握紧断枪,看向城下。
天亮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
同一时刻,狼神山大营。
谢长安的算盘打得震天响。
“沙蝎部清剿暗桩三个,兑换三张三石弩,三十支破甲箭!黄羊部六个,兑换六张弩,六十支箭!黑水部九个,兑换九张弩,九十支箭!白马部八个……”
他一边报数,一边让巴图和其格从仓库里搬出军械。
十九个部落首领围在周围,眼睛都直了。
真给啊!
不是画饼,是真真切切的弩和箭!
沙里飞抱着三张崭新的三石弩,手都在抖:“谢、谢先生……这、这真是给我们的?”
“白纸黑字,账本上记着呢。”谢长安把账本翻给他看,“沙蝎部战功三点,兑换三张三石弩,每张折一点战功;三十支破甲箭,每十支折零点一战功。还剩零点一战功,给你记在账上,下次累积。”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李大人从雁回关缴获的金银,等南边战事结束,会按战功统一分配。现在嘛……先发军械,让你们有打胜仗的本钱。”
众首领连连点头。
“谢先生放心!我们这就回去点兵!清剿暗桩,一个不留!”
“对!丙字营那些杂碎,早就该清理了!”
“跟着狼主,有肉吃!”
看着争先恐后表忠心的首领们,谢长安低头,在账本上记了一笔:
“支出:三石弩两百张(每张成本十五两),破甲箭两千支(每支成本一钱)。收入:草原十九部归心,估值……暂时无价。备注:李大人的‘分赃’策略效果显着,建议推广。”
他合上账本,望向南方。
李大人啊李大人,您在前线拼命,我在后方算账。
咱们这买卖,可不能赔本。
正想着,一个斥候匆匆进来,脸色凝重:“谢先生!刚收到北边消息——北漠二王子秃发浑,集结三万铁骑,南下了!”
帐内瞬间死寂。
谢长安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
算盘珠子崩飞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