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部东南三十里,一片向阳的山坡上。
阿娜尔正蹲在一丛开着淡紫色小花的灌木旁,手指小心翼翼地拨开叶片,露出底下几株贴着地面生长的暗绿色小草。草叶肥厚,边缘有细密的锯齿,在晨光下泛着蜡质的光泽。
“找到了,‘地骨藤’。”她眼睛一亮,从腰间取下个小药锄,开始沿着草根小心挖掘。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婴儿的皮肤。
她不是一个人。
秃发木合派来的四个护卫骑士,正牵着马站在山坡下,警惕地环顾四周。为首的是个独臂老骑士,叫巴图,是秃发木合年轻时的亲卫,也是看着阿娜尔长大的长辈。此刻他正眯着独眼,看着阿娜尔专注采药的身影,忍不住低声对同伴嘀咕:
“这丫头,放着部落里好好的公主不当,非要跟着李大人往南闯……现在又一个人跑出来采什么草药。她爷爷当年要是知道……”
“巴图叔,”旁边一个年轻骑士笑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阿娜尔的性子。从小就跟在她爷爷屁股后面漫山遍野跑,认的草药比部落里巫医还多。李大人那边不是正缺药材吗?阿娜尔这是想帮忙呢。”
巴图叹了口气:“帮忙是好事。可这兵荒马乱的,万一出点事……”
“所以我们得看紧点。”年轻骑士握紧弯刀,“放心吧叔,有咱们四个在,除非北漠二王子亲自带大军来,不然谁都别想动咱们秃发部的明珠一根头发。”
山坡上,阿娜尔已经挖出了三株完整的地骨藤,连根带土用油纸仔细包好,放进背后的药篓里。她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望向南方——那是李破他们休整的黑水部方向,也是即将召开的“那达慕”大会所在的方向。
“爷爷说过,地骨藤配七星莲,能解十七种寒毒。”她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脖子上的一枚骨制吊坠——那是她爷爷秃发木合的遗物,刻着个简化的狼头图案,“李大人他们要去的地方……说不定用得上。”
她不是不知道危险。但当她从秃发木合那里听说,李破的父亲当年就是中了“蚀骨毒”这种阴寒奇毒,才在野狼谷战力大损时,她就坐不住了。爷爷留下的药典里,正好记载了几种化解寒毒的方子,虽然不一定对症,但总要试试。
更重要的是……
她想起昨夜分别时,李破那句“草原需要有人守着”。她知道,自己不像赫连明珠那样能骑马射箭,也不像谢长安那样能算账配药,更不像石牙、崔七那样能冲锋陷阵。她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小事,也是心意。
“阿娜尔!”山坡下,巴图扬声喊,“差不多了吧?咱们还得赶在中午前回部落呢!长老交代了,今天要清点库房,为‘那达慕’大会备礼!”
“就来!”阿娜尔应了一声,最后检查了一遍药篓,确认几种主要草药都采齐了,这才快步走下山坡。
五人上马,沿着来路往回走。
走了约莫十里,前方出现一片胡杨林。深秋时节,胡杨叶子金黄金黄,在阳光下灿烂得像一片燃烧的火。风吹过,叶子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飘落,打着旋儿落在草地上。
巴图突然勒住马,独眼警惕地扫视着树林。
“叔,怎么了?”年轻骑士问。
“太安静了。”巴图沉声道,“这季节,林子里该有鸟叫,有兔子跑。现在什么声音都没有。”
四个护卫立刻拔出弯刀,将阿娜尔护在中间。
阿娜尔也紧张起来,一只手按住了腰间的短刀——那是临行前李破送给她的,刀柄上刻着个小小的狼头。
树林里,果然传来了马蹄声。
不是一两匹,是至少十几匹,从三个方向缓缓逼来。马背上的人穿着杂乱的皮袄,有的戴着破旧的毡帽,有的用布蒙着脸,手里拿的兵器也五花八门——弯刀、长矛、甚至还有狼牙棒。但他们的眼神都很统一:凶狠,贪婪,像饿了好几天的狼。
“马匪?”年轻骑士低声咒骂,“黑水部的地盘上怎么还有马匪?”
“不是普通的马匪。”巴图独眼微眯,盯着为首那个骑着一匹花斑马、脸上有道刀疤的汉子,“那匹花斑马……我见过。三个月前,黄羊部的人来秃发部换盐,骑的就是这匹马。领头的叫巴特尔,是黄羊部长老哈尔巴拉的二儿子。”
“黄羊部?”阿娜尔脸色一变,“他们想干什么?”
巴图没回答,只是策马上前几步,朗声道:“前面的朋友!秃发部阿娜尔公主在此办事,还请行个方便!”
刀疤汉子——巴特尔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秃发部的公主?巧了,我们找的就是秃发部的人。”
他一挥手,十几个马匪散开,将五人围在中间。
“巴特尔,”巴图冷声道,“黄羊部和秃发部井水不犯河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井水不犯河水?”巴特尔嗤笑,“那得看是什么时候。以前嘛,确实。但现在……”
他目光扫过阿娜尔,在她背后的药篓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巴图:“听说你们秃发部抱上了那个中原小子的大腿,还要帮他在‘那达慕’上分矿分盐?哈尔巴拉长老让我问问,你们秃发部,是不是忘了草原的规矩——肥肉,要大家一起分,不能独吞。”
阿娜尔明白了。
黄羊部,或者说黄羊部的哈尔巴拉长老,不满李破整合草原的计划,更不满秃发部站在李破这边。这是要拿她当人质,或者至少是个警告。
“巴特尔,”阿娜尔忽然开口,声音清脆,“矿和盐,是李大人拿出来分给所有部落的。黄羊部只要愿意去‘那达慕’,自然有你们一份。何必用这种手段?”
“小丫头懂什么?”巴特尔冷哼,“那中原小子嘴上说得好听,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我们草原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来人指手画脚?再说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长老还听说,那小子手里有什么‘苍狼令’,自称是李乘风的儿子?笑话!李乘风都死了十八年了,突然冒出个儿子,谁知道是真的假的?说不定,就是你们秃发部和他勾结,想用个假货来骗大家!”
“你胡说!”阿娜尔气得脸都红了,“李大人就是狼煞传人!苍狼令是真的!我爷爷亲眼见过!”
“你爷爷?”巴特尔哈哈大笑,“秃发木合那老狐狸,为了攀高枝,什么话说不出来?”
“你!”阿娜尔正要反驳,巴图抬手拦住了她。
老骑士独眼盯着巴特尔,缓缓道:“巴特尔,你今天拦我们,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吧?想要什么,直说。”
巴特尔笑容收敛,眼中闪过狠色:“简单。第一,你们秃发部退出‘那达慕’,不许再帮那中原小子传话。第二,把你们部落里关于苍狼卫的所有记载、信物,全都交出来。第三……”
他看向阿娜尔:“这小丫头,跟我们回黄羊部做客几天。等‘那达慕’开完了,确认那中原小子没耍花样,我们再放她回去。”
“做梦!”年轻骑士怒吼,“阿娜尔公主是我们秃发部的明珠,岂是你们能碰的?”
巴特尔冷笑:“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他一挥手,十几个马匪缓缓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