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涧的晨雾还没散,谢长安已经揣着账本、挂着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晃晃悠悠走进了秃发部的营地。他身后跟着十个苍狼卫战士,赶着十五匹油光水滑的良驹,马背上驮着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盐块,还有十坛刚启封的马奶酒——酒香混着清晨的草腥气,飘出老远。
秃发木合正在帐篷外练刀,一把老骨头舞得虎虎生风,刀光在晨雾里划出一道道白痕。见谢长安来,他收刀而立,胡须上还挂着霜,眼神却亮得像草原上的鹰。
“谢先生,这么早?”秃发木合抚胸行礼,目光却扫向那些马匹,“这是……”
“李大人一点心意。”谢长安笑呵呵地拱手回礼,“昨夜承蒙贵部援手,无以为报。这些马是缴获的马匪坐骑里最好的十五匹,听闻秃发部相马之术冠绝草原,放在我们手里糟蹋了,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这话说得漂亮。既送了礼,又捧了人。
秃发木合走到马前,挨个掰开马嘴看牙口,捏捏腿骨,拍拍脊背,眼中渐渐泛起光彩:“好马!都是三岁到五岁的壮年马,骨架匀称,蹄铁整齐——这一匹,”他指着一匹枣红色的公马,“是典型的河西马种,肩高足有四尺六寸,能日行三百里不喘大气!”
他转身,郑重地对谢长安再次行礼:“李大人厚礼,秃发部愧领了。这些马,足够装备一支精锐斥候队!”
谢长安心里嘿嘿一笑,面上却更加诚恳:“还有这些盐和酒。李大人说,草原儿女重情义,酒肉之交最实在。盐不多,五十斤,但都是上等的井盐,比那些苦盐强得多。酒是昨夜庆功宴剩下的,秃发部的勇士们没喝尽兴,今日补上。”
秃发部的战士们已经围了上来,看着盐块眼睛发直——草原缺盐,好的井盐价比黄金。五十斤盐,够一个三百人的部落吃三个月!
秃发木合眼眶有些发红,拍了拍谢长安的肩膀:“谢先生,回去告诉李大人,从今天起,秃发部三百勇士的命,就是他的了!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长老言重了。”谢长安顺势压低声音,“其实……李大人还有件事,想请长老帮忙。”
“但说无妨!”
谢长安把秃发木合拉到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几枚“马头钱”和“通关信钱”,脸色变得凝重:“这是昨夜从那四个马匪奸细身上搜出来的。您看看,认得吗?”
秃发木合接过铜钱,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慕容部的马头钱……赫连部的通关信钱!”他独眼中迸出怒火,“这……这是一阵风那伙杂碎的东西?”
“正是。”谢长安叹气,“李大人本不想声张,毕竟涉及两个大部落。但昨夜审问时,有个奸细招供,说一阵风这些年劫掠的财物,三成上交给慕容部,两成孝敬赫连部。慕容部提供情报和销赃渠道,赫连部则给他们提供庇护所和补给……”
“砰!”
秃发木合一拳砸在旁边的拴马桩上,木桩咔嚓断裂!
周围秃发部战士都看了过来。
“长老息怒。”谢长安连忙劝,“李大人说,此事关系重大,不宜张扬。毕竟慕容部投靠了北漠二王子,赫连部又是中立部落,贸然揭发,恐引发草原动荡……”
“动荡?!”秃发木合咬牙切齿,“他们勾结马匪,劫掠同胞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草原的安稳?!”
他猛地转身,对围观的战士们吼道:“儿郎们!还记得去年冬天,咱们被劫的那支商队吗?死了十七个族人,被抢走三百头羊、五十匹马!”
战士们纷纷握紧刀柄,眼中燃起怒火。
“记得!”一个年轻战士嘶声喊道,“我阿爹就死在那次!尸首找到时,喉咙被割开,眼睛都没闭上!”
秃发木合举起那枚马头钱,声音如雷霆:“现在查清了!是慕容部给马匪通风报信!是赫连部给他们藏身之地!咱们秃发部的血,有一半要算在他们头上!”
群情激愤。
谢长安适时添了把火:“长老,李大人交代,此事由您决断。若您想讨个公道,苍狼卫愿为后盾。若您想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秃发木合独眼通红,“我秃发部男儿的血,不能白流!谢先生,你回去告诉李大人,三天之内,我要让草原三十六部都知道,慕容部和赫连部是什么货色!”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怎么做……我自有分寸。不会让李大人难做。”
谢长安心中暗赞:这老头,果然是人精。既表明了态度,又给了李破回旋余地。
“那在下就先告辞了。”谢长安拱手,“盐和酒,战士们分了吧。马匹,您看着安排。”
离开秃发部营地时,谢长安回头看了一眼。
秃发木合已经召集了几个心腹长老,正在帐篷里密议。那些年轻的战士们围着盐块和酒坛,却没人去动,只是默默擦拭着手中的刀。
“火点着了。”谢长安喃喃自语,摇着折扇往回走,“接下来,就看这把火能烧多旺了。”
他刚回到苍狼卫营地,就看见李破、石牙、崔七三人正围着沙盘——那是用温泉边的湿沙临时堆出来的草原地形图,上面插着不同颜色的小旗。
“怎么样?”李破头也不抬地问。
“秃发木合接招了。”谢长安一屁股坐下,抓起水囊灌了几口,“三天之内,消息会传遍草原。不过那老头精明,说要‘自有分寸’,估计不会直接撕破脸,而是会发动那些被劫过的小部落一起发声。”
崔七点头:“这样最好。众怒难犯,慕容部和赫连部再强势,也不敢和半个草原为敌。”
石牙指着沙盘上标着“慕容部”的红色小旗:“那咱们什么时候动手?老子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不急。”李破用一根树枝在沙盘上划了条线,“从鹰愁涧到鬼哭峡,要经过三个小部落的地盘。谢先生,你之前说,那三个部落都和慕容部有仇?”
谢长安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到某一页:“对。黑水部,去年和慕容部争草场,被打死七个族人;白石部,前年嫁到慕容部的女儿不明不白死了,慕容部说是病故,白石部不信;黄沙部,三个月前一支商队被劫,怀疑是慕容部指使的,但没证据。”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三个部落都不大,每部能出战的勇士不超过百人。但加起来,也是一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