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马泉的夜,静得能听见十里外马蹄踏碎枯骨的声音。
李破趴在距离马匪营地两百步的沙丘后,嘴里嚼着干硬的肉脯,眼睛透过枯草缝隙,盯着前方那片篝火闪烁的营地。崔七趴在他左边,呼吸压得极轻,右边是那头灰白巨狼——它似乎天生懂得潜伏,肚皮贴地,耳朵却竖得笔直。
“五十三人。”崔七压低声音,“比情报多三个。东边帐篷里关着人,听哭声有女人和孩子。西边马厩里至少有八十匹马,北边堆着抢来的箱子,用油布盖着。”
李破没说话,目光在营地里缓缓移动。营地布局很糙,典型的流寇作风——帐篷乱搭,篝火随意,哨兵抱着刀打瞌睡。只有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牛皮帐篷外,站着两个精神点的守卫,腰间佩的弯刀明显是军械。
“看见帐篷门口挂的那串人头骨没?”李破用下巴指了指,“秃发部的图腾。一阵风这是在示威。”
崔七啐了一口:“畜生。”
“待会儿动手,你带八个弟兄摸东边,先救人。”李破从怀里掏出简易的营地草图——是下午抓了个出来撒尿的马匪问出来的,“石牙的狼牙营半个时辰后到,咱们要在他来之前,把水搅浑。”
“怎么搅?”
李破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狼群不是饿了吗?请它们吃顿宵夜。”
他转头看向巨狼,做了个手势——右手五指张开,缓缓收拢。这是十天里他和狼群磨合出的暗号:分散包围,听哨进攻。
巨狼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悄然退入黑暗。片刻后,周围沙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二十多头狼像鬼影般散开,朝着营地潜去。
“第一队,目标哨兵。”李破对身后打了个手势,“第二队,烧马厩。记住,动静要大,但要等狼群先动。”
十五个枯柳精锐默默点头,眼神在月光下闪着狼一样的光。
时间一点点过去。
营地里,一阵风正抱着酒坛子啃羊腿。这是个四十出头的汉子,左眼蒙着黑眼罩,右脸上有道蜈蚣似的刀疤。他身边坐着两个抢来的女人,战战兢兢地给他倒酒。
“大哥,”一个瘦猴似的马匪凑过来,“北边来了队商旅,五十多辆马车,看样子肥得很。咱们干不干?”
一阵风灌了口酒,眼罩下的独眼闪着贪婪的光:“摸清楚护卫多少人没?”
“顶多三十个,都是普通镖师。”瘦猴舔舔嘴唇,“车上货堆得老高,轮子印很深,绝对是硬货。”
“明天一早动手。”一阵风把羊骨头扔进火堆,“让弟兄们今晚吃饱喝足,明天……”
话没说完,营地外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敌袭!”有人大喊。
一阵风猛地站起来,独眼扫向营地外围。只见黑暗中人影幢幢,惨叫声此起彼伏,却看不见敌人——那些惨叫的哨兵,都是被拖进黑暗里才发出的声音。
“抄家伙!”一阵风拔出弯刀,“所有人向我靠拢!别乱……”
“嗷呜——!”
凄厉的狼嚎撕破夜空!
二十多头狼从四面八方扑进营地!它们不攻击聚在一起的人,专挑落单的下手!一个马匪刚举起刀,就被两头狼扑倒,喉咙瞬间被撕开!
“是狼群!”有人吓破了胆,“怎么这么多狼!”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营地西边的马厩突然燃起大火!受惊的马匹嘶鸣着冲出栅栏,在营地里横冲直撞!
“救火!稳住马!”一阵风气急败坏。
就在这时,东边关押俘虏的帐篷突然被划开!八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冲进去,手起刀落,看守的两个马匪连哼都没哼就倒下了。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崔七压低声音,用秃发部的土话对缩在角落里的女人孩子说,“跟着我们,别出声!”
一个满脸污垢的少女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你们……你们是秃发部的人?”
“算是。”崔七扯开她们脚上的绳子,“快走,跟紧我!”
营地里已经乱成一锅粥。狼群、惊马、大火、还有黑暗中神出鬼没的冷箭——每一声弓弦响,就有一个马匪惨叫倒地。
一阵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这不是狼灾!是有人搞鬼!所有人背靠背,别分散!”
他话音刚落,营地北边堆放财物的箱子堆突然爆炸!
不是火药,是谢长安特制的“烟雷”——用硝石、硫磺加辣椒粉和石灰装在皮囊里,点燃后炸开,烟雾呛得人睁不开眼,石灰粉沾上皮肤就起泡。
“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
“咳咳……这烟有毒!”
马匪们彻底乱了。
李破趴在山坡上,看着下面的混乱场面,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从背上取下弓,搭箭,拉满——目标不是一阵风,是帐篷顶上那面画着骷髅的旗。
箭离弦。
旗帜应声而落。
“撤。”李破下令。
十五个黑衣人如同潮水般退去,临走前还不忘把救出来的二十多个俘虏带上。狼群也悄然退入黑暗,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哭爹喊娘的马匪。
等一阵风带着人冲出烟雾,敌人早就没了踪影。营地里一片狼藉:死了十三个弟兄,伤了二十多个;马跑了一大半;抢来的财物被烧了三成;最可气的是,关着的俘虏全被救走了!
“谁!到底是谁!”一阵风独眼血红,一刀劈翻了旁边的木桩。
瘦猴战战兢兢地捡起地上掉落的箭矢,脸色突然变了:“大哥,这箭……箭杆上有字。”
一阵风夺过箭矢,借着火光一看——箭杆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图案,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狼牙营到此一游。
“狼牙营?”一阵风咬牙切齿,“老子没听过这号人!查!给我查清楚!”
而此刻,五里外的沙沟里,李破正看着惊魂未定的俘虏们。
二十三个人,七个女人,九个孩子,还有七个秃发部的男人——都是青壮,看样子是被抓来当奴隶的。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一个年纪最大的男人跪下来,用秃发部的礼节抚胸行礼,“我是秃发部族长的小儿子,秃发延。这些是我的族人。恩人若能送我们回部落,我父亲必有重谢!”
李破扶他起来,用这几天刚学的秃发部土话生硬地说:“不用谢。狼牙营做事,不求回报。”
秃发延愣住了:“您……您会说我们的话?”
“会一点。”李破示意崔七拿出干粮分给众人,“你们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天亮后,我派人送你们回部落。”
一个少女突然开口:“恩人,你们……你们是不是苍狼卫的人?”
空气瞬间安静了。
李破看向那少女——就是刚才在帐篷里问崔七的那个。她约莫十六七岁,脸上虽然脏,但眼睛很亮,像草原上的星星。
“为什么这么问?”李破不置可否。
“我爷爷说过,苍狼卫救人,从不留名,也不要回报。”少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破,“而且……刚才有狼帮你们。爷爷说,只有狼煞传人,才能让草原的狼听话。”
李破笑了:“你爷爷懂得很多。他叫什么名字?”
“秃发木合,是部落里最老的猎人。”少女声音低了些,“他去年冬天走了。走之前还说,狼煞一定会回来的,草原不会一直乱下去。”
李破沉默片刻,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她:“喝点水。你叫什么?”
“阿娜尔。”少女接过水囊,小声说,“在秃发部的语言里,是石榴花的意思。”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
石牙带着三十个狼牙营战士赶到了。一见这场面,这莽汉咧嘴大笑:“破小子,行啊!十五个人端了五十多人的马匪窝,还救了这么多人!这一仗打得漂亮!”
“别高兴太早。”李破看向野马泉方向,“一阵风吃了这么大亏,不会善罢甘休。而且……”
他耳朵突然动了动,脸色微变:“有大队骑兵正在靠近。至少两百骑。”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崔七趴在地上听了听,脸色难看:“从北边来的,速度很快,最多一刻钟就到。大人,咱们怎么办?带着这些人跑不快。”
李破迅速扫视四周地形。沙沟虽然能藏人,但地方太小,一旦被包围就是死地。
“石牙,你带十个人,护送这些俘虏往东走,去鹰愁涧和谢先生汇合。”李破当机立断,“崔七,你带剩下的人,跟我留下断后。”
“不行!”石牙眼睛一瞪,“要断后也是老子断后!”
“这是命令!”李破声音一沉,“石牙,狼牙营刚成立,不能第一次任务就折在这里。你们先走,我有办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