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却驱不散黑水峪上空弥漫的血腥与绝望。阳光苍白冰冷,照在残破的寨墙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上,映出一片惨淡的光景。
李破提着斩铁刀,踏着凝固的血痂和泥泞,走上了西面寨墙。与他预想的一样,这里的情况比东面更糟。负责这段防务的寨众,算上轻伤员,满打满算只有十四人。他们大多身上带伤,衣衫褴褛,脸上混杂着疲惫、恐惧和一丝对于李破这个新指挥者的怀疑与茫然。武器更是五花八门,除了两三把像样的刀,多是缺口累累的柴刀、粗制滥造的长矛,甚至还有磨尖的锄头。
看到李破过来,这些残兵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有认识他昨日悍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有不熟悉的,则带着毫不掩饰的疑虑——一个半大孩子,就算再能打,能指挥得好吗?
李破没有废话,目光如冷电般扫过这十四张面孔,将他们每个人的状态、伤势、手中的武器尽收眼底。他走到墙垛边,向外望去。西面地势相对平缓,墙外是一片开阔的、布满了乱石和枯草的斜坡,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林地。这里并非理想的进攻路线,但也正因如此,防守力量一向薄弱,墙体状况也比东面好不了多少,只是暂时没有出现结构性裂纹。
“你,你,还有你,”李破点了三个伤势较轻、看起来还算镇定的汉子,“去把那边堆着的备用滚木都搬过来,每隔五步放一根。你,带两个人,去把伤员身上多余的箭矢集中起来,统一分配。”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被点到的几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原本这里地位最高的一个中年汉子——他叫赵老栓,是个老寨众,左臂挨了一刀,用布条吊着。
赵老栓看了看李破,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柄明显不凡的斩铁刀,以及刀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最终闷声道:“听破……听李头的!”
有了赵老栓表态,其他人不再犹豫,立刻行动起来。效率不高,但至少秩序开始建立。
李破又对剩下的人道:“所有人,检查自己的武器和墙垛。发现松动的地方,立刻用石头和泥土加固。秃鹫营的下次进攻,不会太久。”
他亲自沿着墙垛走了一遍,用手拍打,用脚试探。果然,有几处墙垛夯土松动,一根支撑墙体的原木甚至出现了腐朽的迹象。他立刻指挥人手进行简单的加固。
“李头,”一个年轻的寨众,脸上还带着稚气,怯生生地问道,“咱们……能守住吗?”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李破。这是他们心**同的疑问。
李破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扫过这一张张充满不安的脸。他没有慷慨陈词,也没有虚假的安慰,只是用那双冰冷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们,缓缓道:“守不住,就是死。想活,就得守住。”
他的话残酷而直接,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剥开了所有侥幸的幻想。
“东墙那边,老大在顶着。我们这里,不能成为他们的突破口。”李破加重了语气,“想想你们身后的婆娘、娃崽!秃鹫营杀进来,她们会是什么下场?”
这话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恐惧依旧存在,但一丝狠厉与决绝,开始在这些残兵眼中凝聚。是啊,没了退路,除了拼命,还能怎样?
“都动起来!别等死!”李破低喝一声。
众人不再多言,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搬运滚木,集中箭矢,加固工事……虽然人手短缺,物资匮乏,但在李破清晰而高效的指令下,这段原本散漫的西墙防线,开始显露出一丝坚韧的棱角。
李破将仅有的六副弓箭,分配给了包括赵老栓在内的三名箭术尚可、手臂受伤不影响拉弓的寨众,让他们分散在墙头关键位置,负责远程警戒和狙杀重要目标。其余人则手持长矛、柴刀,守在墙垛后,准备近身搏杀。
他自己则提着斩铁刀,站在防线中段,这里视野最好,也能随时支援两侧。他闭上眼睛,再次尝试运转那粗浅的呼吸法门,试图尽快恢复一丝体力。左臂的伤口依旧作痛,但似乎因为紧张的情绪和持续的活动,麻木感减轻了些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东面方向隐约传来了秃鹫营重新集结的号角和隐隐的呐喊声,显然,巴雷的总攻即将开始。西墙这边,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寒风掠过墙头的呜咽,和身边寨众粗重紧张的呼吸声。
“来了……他们来了!”负责了望的赵老栓突然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喊道。
李破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投向墙外。
只见远处的林线边缘,影影绰绰地出现了数十道身影!他们并未像东面那样组成密集的阵型,而是分散开来,借着乱石和枯草的掩护,呈散兵线朝着西墙缓慢逼近!人数不多,大约三四十人,但动作矫健,眼神凶狠,显然又是秃鹫营的精锐!
果然声东击西!或者说,是双管齐下!巴雷并没有完全放弃西面这个“软柿子”!
“弓箭手准备!”李破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听我命令,瞄准了再放箭!其他人,握紧武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露头!”
墙头上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弓箭手颤抖着拉开弓弦,箭头对准了下方的敌人。其他寨众则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武器,指节发白,额头渗出冷汗。
敌人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他们脸上狰狞的表情和手中雪亮的兵刃。
八十步……六十步……四十步!
这个距离,对于寨墙上这些并非专业弓箭手的寨众而言,命中率已经很低,而且箭矢宝贵!
“再等等……”李破死死盯着下方敌人的步伐和姿态。
三十步!已经能听到对方粗重的喘息和皮甲摩擦的声音!
“放箭!”李破猛地挥手!
“咻咻咻!”
六支粗糙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敌群!这个距离,几乎不需要太多瞄准!
“啊!”“呃!”
两声惨叫响起,两名冲在最前面的秃鹫营悍匪应声倒地,一人被射中大腿,一人被射穿肩膀,失去了战斗力。但其余箭矢要么射空,要么被对方用兵器格开或者皮甲挡住。
秃鹫营的死士们显然没料到这看似薄弱的西墙竟然还有如此精准的反击,冲锋的势头微微一滞。
“滚木!”李破再次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寨众们奋力抬起沉重的滚木,朝着墙下狠狠砸去!
轰隆隆!
滚木沿着斜坡翻滚而下,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下方的敌人慌忙闪避,阵型顿时出现了一丝混乱。虽然直接砸死砸伤的不多,但有效地迟滞了他们的进攻速度。
“弓箭手,自由射击!专射靠前的!”李破继续指挥,声音稳定得不像一个少年。
赵老栓等人稳住心神,再次张弓搭箭,瞄准那些试图重新组织冲锋的敌人点名。
李破自己则拔出斩铁刀,目光冰冷地看着已经冲到墙根下、开始抛出飞爪钩索的敌人。
“长矛手!给我捅!把梯子推开!”他厉声喝道。
守在墙垛后的寨众们鼓起勇气,用长矛、用叉竿,拼命地向下捅刺,推拒着搭上墙头的梯子和钩索。一时间,墙头上下的怒吼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李破如同磐石,屹立在防线中央。他没有轻易出手,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手,搜寻着最具威胁的目标。
一个体型格外雄壮的秃鹫营悍匪,挥舞着一柄开山斧,接连荡开两支射向他的箭矢和一根捅来的长矛,咆哮着攀上了一个梯子,眼看就要跃上墙头!
就是他!
李破动了!
他脚下一蹬,身体如同鬼魅般窜出,斩铁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寒光,不是劈向那悍匪,而是精准无比地斩向了他抓住墙垛边缘的左手!
“噗嗤!”
血光迸现!三根手指齐根而断!
那悍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重心不稳,直接从梯子上摔落下去,砸倒了下面两人。
李破看也不看结果,反手一刀,又将另一个刚刚冒头的敌人连人带刀劈了下去!
他的悍勇,极大地鼓舞了身边寨众的士气。
“杀!跟李头拼了!”赵老栓嘶哑地吼着,不顾左臂伤势,疯狂地向下射箭。
其他寨众也红着眼睛,拼命地抵挡着敌人的攀爬。
西墙,在这位新任的年轻指挥者带领下,竟然硬生生顶住了秃鹫营这支精锐死士的第一波猛攻!
墙下的敌人丢下七八具尸体和更多伤员,暂时退了下去,重新隐匿在乱石之后,显然在寻找新的机会。
墙头上,守军们瘫坐在地,大口喘息,许多人身上都添了新伤,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那个持刀而立、面色冷峻的少年的信服。
李破拄着刀,微微喘息。刚才短暂的搏杀,再次消耗了他大量体力。他看了一眼东面方向,那里的喊杀声震天动地,显然战斗更加激烈。
他收回目光,望向墙外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又看了看身边这些信任地望着他的残兵。
守住了第一次,还能守住第二次、第三次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握紧手中的刀,站在这里,是他唯一的选择。
乱世如潮,他这片刚刚搁浅的孤舟,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拼命抓住每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