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城内的夜,因李破与苏文清那场惊心动魄的“梁上”交锋,似乎变得更加波谲云诡。而在漳水北岸的陷阵旅大营,气氛同样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中军大帐内,乌桓负手而立,盯着面前沙盘上那座代表漳州城的木质模型,仿佛要将其看穿。油灯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帐壁上,如同伺机而动的巨兽。
石牙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帐外的寒气,他抹了把络腮胡上凝结的白霜,嗓门依旧洪亮,却压低了声音:“老大,查清楚了!那八百里加急,是从北面‘镇北关’来的!妈的,北漠的左贤王部落集结了三万铁骑,陈兵关外五十里,说是‘狩猎’,可他娘的猎户能带着攻城锤和狼纛?”
乌桓猛地转身,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消息确切?”
“千真万确!”石牙重重点头,“咱们派去关外的老夜不收拼死送回来的!镇北关守将韩匡义已经下令全军戒备,八百里加急分送京城和沿途各州府!崔厚这老乌龟,肯定比咱们先收到消息!”
“好一个‘狩猎’!”乌桓冷笑,破军刀的刀鞘重重顿在地上,“三万铁骑压境,崔厚这边就紧跟着私会北漠信使……这时间,卡得可真准啊!”
他踱了两步,声音沉冷如铁:“看来,北漠是打算双管齐下,明着陈兵施压,暗地里勾结崔厚,想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漳州,打通南下通道!好算计!”
“那咱们还等什么?”石牙眼珠子一瞪,杀气腾腾,“直接点齐兵马,杀过河去,剁了崔厚那老王八,再把北漠的信使揪出来砍了脑袋挂城墙上!看那左贤王还狩不狩猎!”
“莽撞!”乌桓斥了一句,但语气并非全然否定,“攻城器械尚未齐备,城内虚实未明,强攻是下策。况且,我们没有崔厚通敌的铁证,擅杀刺史,朝廷那边如何交代?夏侯校尉那里又该如何圆说?”
石牙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咋整?总不能真等着北漠蛮子打过来,或者崔厚开了城门迎鞑子进来吧?”
“等?”乌桓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自然不能干等。李破那边,该给他加点劲了。”
正说着,帐外亲兵禀报:“旅帅,王队正求见。”
“让他进来。”
王嵩掀帘而入,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先对乌桓和石牙行了一礼,才低声道:“旅帅,城内我们的人刚传出消息,李副旅帅已成功与苏通判之女苏文清搭上线。”
“苏文清?”乌桓挑眉,“苏修远那个会舞刀弄剑的闺女?李破怎么做到的?”这消息让他有些意外,李破的进展速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王嵩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神色:“具体过程不详,只知是……夜探苏府,偶然听得苏通判酒后真言,与苏小姐达成了某种……合作。”他省略了“梁上君子”的细节,但乌桓和石牙何等人物,立刻猜到了七八分。
石牙咧开大嘴,差点笑出声,又被乌桓一眼瞪了回去。
“苏修远说了什么?”乌桓更关心这个。
“官仓确已空虚,崔厚已备退路,且……北漠信使确实在城中,只是藏匿地点,苏通判未能言明。”王嵩禀道。
“果然如此!”乌桓与石牙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苏修远的证词,几乎坐实了崔厚的罪行。
“李破有何计划?”乌桓问。
“李副旅帅希望我们能在城外继续施压,制造紧张气氛,吸引崔厚和守军的注意力,为他城内行动创造机会。同时,他需要关于北漠信使可能藏匿地点的更多线索。”王嵩道,“另外,他提及一个地点——城西废弃义庄,昨夜有重箱秘密运入,疑是崔厚转移的重要物资或……赃物。”
“义庄?”乌桓走到沙盘前,找到城西那个不起眼的标记,手指点了点,“倒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石牙!”
“在!”
“明日一早,你带人去南门外的林子,大张旗鼓地砍树,做出打造攻城云梯的架势!动静越大越好!再派几队斥候,逼近城墙佯动,弓弩上弦,做出试探攻击的姿态!”
“明白!吓也吓死那帮龟孙子!”石牙摩拳擦掌。
“王嵩。”
“属下在。”
“动用我们在城内的所有关系,散播消息,就说北漠大军压境,幽州军已得到朝廷密令,即将接管漳州防务,清算贪腐,凡有助我军破城者,重重有赏!重点是……刺史府和那几个掌握兵权的都尉府邸附近!”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王嵩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是攻心之计,乱其军心,催其内变。
“另外,”乌桓叫住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细小物事,递给王嵩,“想办法,把这个交给李破。或许……他用得上。”
王嵩接过,入手微沉,带着一丝阴寒之气,他没有多问,小心收好:“属下一定送到。”
军令下达,陷阵旅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次日,天色未明,漳州城南门外便响起了震天的号子和砍伐树木的巨响。石牙赤着上身,亲自抡着大斧,对着一棵合抱粗的大树猛砍,一边砍一边粗着嗓子吼:“弟兄们加把劲!多造几架梯子,到时候第一个冲上城头,活捉崔厚老儿的,老子赏他三个娘们!”
陷阵旅的士卒们哄笑着,干得越发卖力,木屑纷飞,烟尘滚滚。
城头上,守军看得心惊肉跳,连忙飞报刺史府。
与此同时,几队精锐斥候骑兵,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城墙弓箭射程的边缘,来回奔驰,马刀映着晨光,耀人眼目,偶尔还会对着城头空放几箭,箭矢带着凄厉的啸音钉在墙垛上,引得守军一阵慌乱。
更让崔厚焦头烂额的是,各种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在城内迅速蔓延。
“听说了吗?北漠来了好几万骑兵,就要打过来了!”
“幽州军是奉了皇命来的!要查漳州的粮仓和账本!”
“崔刺史好像……好像要跑!”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
刺史府内,崔厚一夜未眠,眼窝深陷,面色灰败。城外震天的动静和城内甚嚣尘上的流言,像两条鞭子,不断抽打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他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茶水四溅,“乌桓欺人太甚!还有那些乱嚼舌根的泥腿子,都给本官抓起来!杀!以儆效尤!”
幕僚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劝道:“大人息怒!如今军心民心浮动,强行弹压,恐生大变啊!当务之急,是稳住局面,催促北漠那边尽快……咳咳,落实约定。”
崔厚喘着粗气,眼神闪烁不定。北漠信使那边,确实需要尽快敲定。只要北漠大军一到,或者承诺的“保障”到位,他立刻就能带着积累的财富和心腹,远走高飞!这烂摊子,谁爱要谁要去!
“去!请钱都尉来!”他沉声道,眼下能用的,还是钱德禄这种既贪财又有些兵权的。
而此刻,回春堂后院,李破也收到了乌桓派人秘密送来的“礼物”——那截老瞎子给的阴沉木,以及关于北漠陈兵镇北关的最新情报。
“北漠动手了……”李破握着那截冰冷粗糙的木棍,眼神冰冷。局势比预想的更急迫,崔厚狗急跳墙的可能性大增。
他看着那截阴沉木,想起老瞎子的话,心中稍定。这玩意儿,或许关键时刻真能派上用场。
“东家,”陈七低声道,“苏小姐那边有动静了,她在东墙角撒了香粉。”
李破精神一振:“好!准备一下,晚上我去见她。另外,让猴子他们盯紧义庄和凝香苑,尤其是钱德禄和那个芸娘的动向!”
“是!”
漳州城内城外,风起云涌。陷阵旅的明枪与李破的暗箭,已然齐齐对准了崔厚的心脏。
这场围绕漳州归属的暗战与明争,随着北漠铁骑的阴影迫近,骤然进入了最凶险、也最关键的阶段。
李破站在院中,望着刺史府的方向,缓缓将阴沉木揣入怀中。
风暴将至,他这把藏在鞘中的利刃,也该见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