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洞深处,厮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哀嚎声,在狭窄逼仄的巷道内反复撞击、回荡,混合成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火光在这里变得摇曳而黯淡,只能勉强照亮脚下遍布碎石和黏腻血污的地面,以及两侧岩壁上狰狞扭曲的阴影。
李破浑身浴血,斩铁刀每一次挥出都带着破风的呜咽,刀锋早已砍出了更多的缺口,甚至微微卷刃。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带领着残存的七八名士卒,在迷宫般的矿洞内且战且进。敌人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从岔路、从头顶的矿坑、从废弃的巷道里发起突袭,战斗短促、激烈而残酷。
“左边!”李破嘶哑低吼,反手一刀格开侧面刺来的梭镖,刀锋顺势下压,削断了对方的手腕。惨叫声中,他看也不看,左臂手肘猛地向后撞击,正中一名试图从背后扑来的流寇面门,鼻梁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豆子紧跟在他身侧,长矛已然折断,此刻正挥舞着一把缴获的腰刀,动作虽然依旧有些慌乱,但眼神里却多了一股被血与火淬炼出的狠厉。赵老栓则凭借过人的目力,在昏暗的光线下精准点名,弓弦每响一次,必有一名躲在暗处放冷箭的敌人应声倒下。
然而,敌人仿佛杀之不尽。每倒下一个,黑暗中又会冒出更多。李破能感觉到,跟随自己的袍泽呼吸越来越粗重,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他自己左肩的旧伤也因持续的高强度搏杀而隐隐作痛,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感早已消耗殆尽,全凭一股意志在强行支撑。
“副队!这样下去不行!弟兄们快顶不住了!”一名老兵喘着粗气,背靠着湿冷的岩壁,声音里带着绝望。
李破一刀劈翻当面的敌人,趁机扫视四周。这是一条相对宽敞的矿道岔口,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流寇的,也有两名陷阵旅的弟兄。他目光锐利地锁定了一条看似通往更深处的、倾斜向下的主巷道,那里传来的喊杀声最为密集。
“擒贼先擒王!他们的头目一定在下面!”李破当机立断,“跟我冲下去!搅乱他们的核心,外面的弟兄才能趁机攻进来!”
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大的险招!一旦被堵死在下面,便是全军覆没之局!
没有时间犹豫,李破低吼一声,再次当先冲向那条主巷道。豆子等人互望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决绝,嘶喊着跟上。
巷道向下延伸,坡度陡峭,地面湿滑。越往下,空气越发浑浊,血腥味也越发浓重。两旁的岩壁上开始出现一些简陋的开凿痕迹和支撑木架,显示这里曾是矿脉的主要开采区。
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地下大厅般的废弃矿坑。坑内火光通明,数十名流寇正聚集于此,依托着堆积的矿渣、废弃的矿车构筑了最后的防线。而在矿坑最深处,一个身材高壮、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汉子,正挥舞着一柄鬼头刀,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正是这股流寇的头领,绰号“独眼狼”的悍匪!他并非真瞎,只是左眼眼角有一道极深的疤痕,让那只眼睛看起来总是半眯着,显得格外凶戾。
李破等人的突然出现,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块,瞬间引起了矿坑内流寇的骚动。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过来!”独眼狼厉声咆哮,指挥着身边最后的核心力量迎了上来。
最后的决战,在这地下数十丈的矿坑中爆发!
李破眼中寒光爆射,目标明确,直指独眼狼!他不再理会两侧袭来的攻击,将所有精神气力集中于一点,斩铁刀化作一道匹练,人随刀走,如同扑食的猎豹,硬生生撞入了敌群!
“挡我者死!”
怒吼声中,刀光如轮!两名试图阻拦的流寇瞬间被劈翻在地!李破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但他恍若未觉,脚步没有丝毫停滞,眼中只剩下那个挥舞鬼头刀的身影!
独眼狼见李破如此悍勇,眼神一凛,非但没有后退,反而激起了凶性,咆哮着迎了上来:“小杂种,找死!”
“铛——!”
斩铁刀与鬼头刀狠狠碰撞在一起!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火星四溅!
李破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刀柄,斩铁刀险些脱手!这独眼狼的力气,远超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
但他咬紧牙关,借着碰撞的反震之力身形一旋,卸去部分力道,斩铁刀贴着鬼头刀的刀背向下滑削,直切对方握刀的手指!
独眼狼没想到李破变招如此之快、如此狠辣,慌忙撤刀后退,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断指之厄,但手背上已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啊!”独眼狼痛呼一声,又惊又怒。
李破得势不饶人,根本不给对方喘息之机,合身再上!斩铁刀舞动如风,招式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逼得独眼狼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周围的流寇见头领被压制,顿时阵脚大乱。豆子、赵老栓等人趁机猛攻,竟将人数占优的敌人杀得节节败退。
独眼狼心知不妙,再打下去恐怕真要栽在这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虚晃一刀,转身就想往矿坑更深处的黑暗通道逃去!
“哪里走!”李破岂容他逃脱?脚下猛地发力,身体前倾,斩铁刀如同离弦之箭,脱手掷出!
“噗嗤!”
这一刀,凝聚了李破全部的力量和意志,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独眼狼的大腿!
“呃啊!”独眼狼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李破疾步上前,一脚踩住独眼狼的后背,拔出腰间的备用短匕,抵在他的后颈,嘶声咆哮:“都住手!你们头领已败!”
声震矿坑!
残余的流寇见头领被擒,瞬间失去了斗志,发一声喊,或跪地求饶,或丢下武器四散奔逃。
矿坑内的战斗,戛然而止。
李破喘着粗气,用匕首逼着独眼狼,对豆子等人道:“绑了!发信号,通知旅帅!”
……
当乌桓和石牙率领主力肃清外围,冲入这地下矿坑时,看到的便是李破浑身是血、踩踏敌酋、独立尸堆之上的景象。他身后,是仅存的五名伤痕累累的士卒,以及被捆成粽子、面如死灰的流寇头领独眼狼。
阳光从矿洞入口斜射而下,照亮了这片血腥的地下战场,也照亮了李破那双在明暗交错中愈发显得深邃冰冷的眼睛。
野狼谷之战,以陷阵旅前锋队奇兵突进、直捣黄龙、生擒敌酋而告终。
消息传回大营,全军震动。
论功行赏,李破首功。阵斩数十,生擒敌酋,破敌巢穴,居功至伟。夏侯琢亲临陷阵旅,于全军面前,擢升李破为陷阵旅第一队队正,实授旅帅司马衔(虽仍领一队之兵,但地位仅在乌桓及少数老资格队正之下),赏金百两,锦缎十匹。其所部幸存士卒,皆厚赏。
一时间,李破之名,响彻前锋营。昔日黑水峪挣扎求存的少年,如今已是幽州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恭贺、奉承、结交者络绎不绝。
庆功宴上,火光熊熊,肉香四溢。士卒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喧嚣震天。石牙搂着李破的脖子,兴奋得满脸通红,大声嚷嚷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破小子你行!队正!司马!哈哈哈!看以后谁还敢嚼舌根!”
乌桓端着酒碗走来,看着李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他用力拍了拍李破的肩膀,只说了两个字:“好样的!”便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连一向冷面的王队正,也破例对李破点了点头。
李破端着酒碗,应对着各方的敬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烈酒入喉,灼热如火,却似乎驱不散他心底深处的那一丝寒意。
他目光扫过喧嚣的人群,看到了角落里默默擦拭弓弦的赵老栓,看到了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豆子,也看到了那些在野狼谷中永远闭上眼睛的袍泽空荡荡的铺位。
功名赫赫,如这碗中烈酒,辛辣滚烫,令人沉醉。可脚下踏着的,是无数枯骨与鲜血浸透的尘土。
酒宴散场,已是深夜。
李破没有回自己的新营帐,而是独自一人,走上了营地旁的一处高坡。夜风凛冽,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也吹动着他的衣袍。
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和璀璨的星河,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一直贴身佩戴的、粗糙的黑色狼形玉坠。玉坠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队正,司马……一步一个血印,他终于在这幽州军中,初步挣得了一席之地。但这远远不够。夏侯琢欣赏他,是利用,也是掌控。乌桓看重他,是情谊,或许也有制衡。王队正那些人,表面恭贺,背后未必没有忌惮。
这军中,这乱世,步步杀机,步步算计。
他想起被送入伤兵营的豆子他们,想起乌桓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复杂,想起夏侯琢授勋时那看似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目光。
功名尘土,血染征袍。这条路,他才刚刚走出第一步。
前方,是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的天下棋局。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将玉坠重新塞回衣内,转身,走下山坡,回到了那片属于他的、灯火通明的营区。
身影融入光影交错的刹那,他的眼神已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坚定。
乱世功名,不过尘土。唯有手中之刀,心中之谋,方是立身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