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营地的篝火在寒风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紧张的面孔。白日伏击的血腥气似乎还缠绕在鼻尖,与锅中翻滚的、寡淡的野菜粥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李破坐在属于副队正的那顶稍大些的营帐口,就着火光,缓缓擦拭着斩铁刀。刀身上的血迹早已清理干净,但细微的缺口在火光下无所遁形,记录着白日的激烈。左肩的旧伤处传来熟悉的酸胀,提醒他那场搏杀并非虚幻。
“副队,”豆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相对而言)的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脸上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后怕,以及一丝与有荣焉的兴奋,“您的粥。嘿,您现在可是副队正了!我看以后谁还敢小瞧咱们!”
李破接过陶碗,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冰冷的掌心略微回暖。他没有回应豆子的兴奋,只是用木勺慢慢搅动着稀薄的粥水,目光投向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中军帐。那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显然军议尚未结束。
擢升副队正,赏赐肉盐,这是明面上的功。责令所部为明日攻坚前锋,这是实打实的过,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刃。夏侯琢这一手,玩得漂亮。既安抚了乌桓等原黑水峪系的人心,展示了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气度,又将最危险的任务压了下来,用他李破这把刚刚见血的刀,去啃野狼谷最硬的骨头。成了,是他夏侯琢知人善任;败了,折损的也不过是一把尚有瑕疵的“钝刀”,无伤大雅。
“功过谁论?”李破心中冷笑,“终究是执刀人说了算。”
他低头喝了一口粥,粗糙的麸皮刮过喉咙,滋味苦涩。想要摆脱棋子的命运,就必须在一次次厮杀中,证明自己不仅是把锋利的刀,更是一把不可或缺、甚至……能让执刀人感到忌惮的刀!
“让兄弟们吃饱,抓紧时间休息,检查好兵甲。”李破对豆子吩咐道,声音平静,“明日,是场硬仗。”
豆子见李破神色凝重,也收起了兴奋,重重点头:“哎!我这就去盯着!”
豆子走后,李破从怀中取出那枚从流寇头目身上搜出的木牌。木质细腻,边缘光滑,显然经常被人摩挲。上面刻着的符号扭曲怪异,不像文字,更像某种图腾或暗记。他反复查看,试图从中找出更多线索。秃鹫营的溃兵,何时有了这等严密的组织和信物?这背后,是否真如夏侯琢所料,藏着别的势力?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李破迅速将木牌收起,手按上了刀柄。
来人是石牙。他掀开帐帘钻了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一屁股坐在李破对面的草垫上,脸色不太好看。
“妈的,王黑脸手下那帮老油子,还在那儿阴阳怪气!”石牙骂骂咧咧,抓起李破的水囊灌了一大口,“说什么咱们黑水峪出来的人,就知道逞匹夫之勇,不懂军略,迟早把弟兄们都坑死!”
李破看着他,没说话。石牙性子直,受不得激,但他李破不能。
“破小子,你别往心里去!”石牙见他不语,以为他受了委屈,拍了拍胸脯,“明日攻打废矿洞,哥哥我带人跟你一起冲!让那帮龟孙子看看,咱们黑水峪的爷们,不光有勇,更有谋!”
李破摇了摇头,缓缓道:“石牙哥,你的心意我领了。但军令已下,前锋是我部的职责。你若擅自行动,反而落人口实,乌桓老大那里也不好交代。”
石牙一愣,挠了挠头:“那……那你打算怎么办?那废矿洞易守难攻,里面情况不明,硬冲伤亡肯定小不了!”
“不能硬冲。”李破目光闪烁,压低声音,“白日那伏击,对方能用伤员设饵,说明其头领并非莽夫。废矿洞地形复杂,他们必然有所准备。”
“那咋办?”
李破沉吟片刻,道:“我需要几个机灵点的弟兄,最好是以前在山里打过猎,熟悉山洞地形的。另外,想办法弄些湿柴和引火之物,不必多,但要够用。”
石牙眼睛一亮:“你是想……用烟熏?或者火攻?”
“见机行事。”李破没有把话说满,“矿洞内部通风情况不明,火攻未必有效,但制造混乱,试探虚实,总比一头撞进去强。”
“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石牙一拍大腿,“人手我去找乌桓老大要,湿柴和火油(如果能有的话)我去找钱串子……哦不,现在是军需官了,想想办法!”
石牙风风火火地走了。李破继续喝着已经微凉的粥,心中盘算。他此举并非全然为了减少伤亡,更是要向夏侯琢和所有人证明,他李破并非只有悍勇,亦有筹谋。在这军营里,一个只会冲锋陷阵的猛将,永远只能是一把刀。而一个懂得审时度势、能独立解决问题的将领,才有资格坐上牌桌。
夜深了,营地的喧嚣渐渐平息,只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远处野狼谷方向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狼嚎的呜咽。
李破没有睡意,他走出营帐,遥望野狼谷。那黑黢黢的山影在夜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废矿洞就像巨兽张开的嘴,等待着吞噬生命。
他摸了摸腰间的斩铁刀,又感受了一下胸口那枚温润的玉坠。明日一战,凶险万分,但亦是机遇所在。
就在这时,一道佝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是山鬼。他依旧拄着那根硬木弓,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微光。
“小子,”山鬼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风吹过干枯的树皮,“那木牌,我好像在很多年前见过。”
李破心中一震,猛地转头看向山鬼:“在哪儿?”
山鬼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那里是伏龙山脉更深处,也是传闻中“山魈”部落活动的区域。“记不清了,太久了……只记得,带着这种符号的人,都很麻烦。你……好自为之。”
说完,山鬼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留下李破一人站在原地,心中波澜起伏。
山魈部落?难道秃鹫营的溃兵,和那些神出鬼没的野人扯上了关系?还是说,这符号背后,牵扯着更久远、更复杂的恩怨?
信息如同破碎的拼图,散乱无章。李破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缓缓笼罩下来,而他自己,正身处网中央。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背后隐藏着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打好明日这一仗。只有活下来,只有不断向上爬,才有资格去探寻这些秘密,才有能力去应对可能到来的风暴。
他转身,走回营帐。帐内,豆子等人已经睡下,发出均匀的鼾声。李破在铺位上躺下,闭上眼睛,开始默默运转那粗浅的呼吸法门。
一丝丝微弱的气感在经脉中游走,虽然无法带来实质性的提升,却能让他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精神归于专注。
明日,野狼谷废矿洞。
他将以副队正之身,率前锋之众,踏血而行。
这不仅是一场战斗,更是他向这乱世,递出的又一封战书。
暗流汹涌,而我自催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