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方向的哭喊与野兽般的嚎叫,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每一个黑水峪守军的心上。前有秃鹫营虎视眈眈,后有山魈破寨屠戮,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般在残存的寨众间蔓延。
西面寨墙上,算上李破,仅剩八人。
豆子等人涂抹了那所剩无几的黑玉断续膏,药力的辛辣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暂时压下了恐惧,只剩下一种麻木的、与寨同亡的决绝。他们紧握着残破的武器,目光死死盯着墙外,等待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李破屹立在墙头,斩铁刀杵地,支撑着他近乎虚脱的身体。左臂的伤口在药力作用下传来阵阵麻痒与清凉,但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依旧不断侵袭。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不甘的火焰与冰冷的计算。
他不能倒在这里!乱葬岗的尸山血海都爬出来了,这黑水峪,绝不是他的终点!
墙外,那些隐匿的秃鹫营哨探似乎也察觉到了寨内的剧变,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几声唿哨响起,原本分散的数十名死士再次从乱石后现身,这一次,他们不再试探,而是呈扇形散开,加速朝着西墙冲来!显然,他们得到了信号,要配合后山的山魈,给予黑水峪最后一击!
“准备!”李破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惊醒了身边陷入绝望的守军。
豆子等人红着眼睛,嘶吼着将最后几块石头搬到墙垛边,仅有的几支箭矢也被搭上了弓弦,尽管拉弓的手臂都在颤抖。
敌人迅速逼近,狰狞的面孔清晰可见。
“砸!”李破厉喝。
滚木礌石带着守军最后的力气轰然落下,砸得下方敌人一阵人仰马翻。但这次,秃鹫营的死士们显然下了决心,不顾伤亡,悍勇地继续前冲,飞爪钩索如同毒蛇般再次搭上墙头!
“杀!”李破拔出斩铁刀,率先迎向一个刚刚冒头的敌人!
刀光一闪,血泉喷涌!
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每一刀都精准而狠辣,专门招呼敌人的要害与关节。他不再追求一击毙命,而是用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瓦解敌人的战斗力!斩铁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所过之处,断指、裂腕、穿喉……惨叫声此起彼伏!
豆子等人被李破的悍勇所感染,也爆发出最后的血性,用长矛捅,用柴刀砍,甚至用牙齿咬,用身体撞!他们都知道,没有退路了!
西墙,这处原本不被看重的偏师战场,此刻却爆发出了最惨烈的搏杀!八个人,硬生生顶住了数十名精锐死士的亡命攻击!墙头上,尸体再次堆积起来,有敌人的,也有守军的。一个接一个的寨众在李破身边倒下,最终,只剩下李破、豆子,以及另一个断了右臂、却用左手死死握着短矛的汉子还在苦苦支撑。
李破浑身浴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斩铁刀上布满了细密的缺口,左臂的包扎早已不知去向,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他喘着粗气,视野开始晃动,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豆子左腿被砍了一刀,跪在地上,仍兀自用柴刀乱挥。那断臂汉子胸口插着一支箭矢,口鼻溢血,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下方的秃鹫营死士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丢下了近二十具尸体,攻势为之一缓。但他们看出了墙头守军的强弩之末,再次发出嗜血的嚎叫,准备发动最后的冲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苍凉、雄浑,与黑水峪和秃鹫营号角截然不同的牛角号声,突然从东南方向的山林间穿透战场,滚滚而来!
这号角声带着一种金铁交鸣的肃杀之气,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踏着整齐的步伐逼近!
所有听到这号角声的人,无论是墙头即将力竭的李破,还是寨内正在与山魈搏杀的石牙,亦或是东面主战场上与乌桓缠斗的巴雷,全都脸色剧变!
这号角……是幽州突骑!
混乱的战场,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秃鹫营的死士们惊疑不定地望向号角传来的方向,攻势不由自主地停顿。巴雷一刀逼退乌桓,霍然转头,光头在阳光下反射着油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乌桓拄着破军刀,胸口剧烈起伏,他看向东南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凝重,有忌惮,似乎还有一丝……早已预料到的冰冷?
后山方向的厮杀声也明显减弱,山魈那特有的、如同猿啼般的嚎叫声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慌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像一块巨石投入即将沸腾的油锅,瞬间改变了战场的气氛。
李破靠着墙垛,艰难地维持着站立,他望向东南方那片山林,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幽州突骑!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恰好路过,还是……早有图谋?
混乱中,一名秃鹫营的斥候连滚爬爬地冲到巴雷附近,嘶声喊道:“大当家!东南……东南来了好多骑兵!打着幽州的狼旗!至少……至少两百骑!”
“幽州狼骑!”巴雷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闪烁不定。黑水峪这块硬骨头还没啃下来,背后却来了更凶恶的猛虎!
“撤!快撤!”巴雷当机立断,再不顾上即将到手的黑水峪,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声。幽州突骑的凶名他早有耳闻,若是被这支精锐骑兵缠上,他这点家底恐怕都要交代在这里!
秃鹫营的匪众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听到撤退的命令,如蒙大赦,再也顾不得进攻,如同退潮般向着东北方向仓皇逃窜,连同伴的尸体和伤员都顾不上了。
东面寨墙的压力骤然消失。
后山方向,山魈部落的嚎叫声也迅速远去,显然同样不愿与幽州突骑正面冲突。
原本喊杀震天、血流成河的黑水峪,竟因为这第三方的出现,诡异地暂时平静了下来。只有满地的尸骸、残破的寨墙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证明着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多么惨烈的攻防。
幸存的寨众们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难以置信。
我们……守住了?
李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瞬间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李头!”豆子惊呼一声,想要扑过来搀扶,却因腿伤自己也摔倒在地。
就在李破即将摔落的瞬间,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扶住了他的后背。
李破艰难地抬眼,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了乌桓那张沾满血污却依旧冷硬的面孔。
乌桓看着李破,看着他几乎报废的斩铁刀,看着他身上数不清的伤口,尤其是左臂那道狰狞的创口,沉默了片刻,缓缓吐出一句话:
“黑水峪,欠你一条命。”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李破想说什么,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迅速被黑暗吞噬。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看到,东南方的山林边缘,一杆玄黑色、绣着咆哮狼头的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大纛之下,一员骑着神骏黑马、身着玄甲的战将,正冷漠地遥望着这片刚刚平息战火的残破寨峪。
那眼神,如同在看一片无主的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