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得跟刀子似的,割得人脸生疼。
李破从城西回来,没回刑名司,直接去了帅府。乌桓还没睡,书房里的灯亮着,破军刀横在桌上,旁边摊着北疆的地图。
“子时三刻,矿道,钥匙。”李破进门,三句话把事情说清楚。
乌桓抬起头,眼里没有半点睡意:“青蚨要动?”
“要动。”李破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慈云庵后山的位置,“废弃矿道入口在这儿。出口多半在黑风坳方向——北漠人在那儿等着。”
“高启那边呢?”
“我给他画了张大饼,说后日清晨能抓到‘青萍先生’。”李破嘴角扯了扯,“他现在正做着美梦呢。”
乌桓盯着地图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小子,这是要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啊。”
“不算计,咱们就得被人算计。”李破从怀里掏出那枚生锈的铜钥匙,“这是从矿道口捡的。青蚨手里应该还有别的钥匙。我猜,这条矿道里不止一道门,得用不同的钥匙开。”
“你想怎么做?”
“让他走。”李破说得很干脆,“矿道让他走,货物让他运。但出了矿道……”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道线,从慈云庵后山到黑风坳:“这一段,咱们说了算。”
乌桓盯着那条线,眼神渐冷:“你想在半路截货?”
“不。”李破摇头,“我想让北漠人‘帮’咱们截货。”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只有炭火盆里噼啪的响声。
乌桓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李破,你知道这么做的风险吗?万一玩脱了,货真落到北漠人手里……”
“货不会落到北漠人手里。”李破声音很稳,“因为青蚨根本不会把真货运出去。”
乌桓转过身。
李破继续道:“青蚨不傻。北漠人狼子野心,跟他们做交易,等于与虎谋皮。我猜,青蚨这次运的‘货’,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诱饵——他想看看北漠人的诚意,或者,想借咱们的手,除掉北漠人这个隐患。”
“有道理。”乌桓走回桌前,“所以你是想……”
“将计就计。”李破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青蚨想钓鱼,咱们就帮他钓。等北漠人咬钩的时候,咱们连鱼带饵,一锅端了。”
乌桓沉默了。他在权衡。
这不是小打小闹。牵扯到听雨楼、靖北王、北漠三方势力,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
但乱世之中,不搏命,就得认命。
“需要多少人?”乌桓终于开口。
“不多。”李破说,“石牙带二十个老弟兄,埋伏在黑风坳入口。我带十个人,跟在青蚨后面进矿道。陈七带剩下的人,守住慈云庵和福缘客栈,防止他们调虎离山。”
“二十个?够吗?”乌桓皱眉,“北漠人可是有五百骑。”
“五百骑不假,但进山的不会超过一百。”李破分析道,“黑风坳地形狭窄,大队骑兵施展不开。北漠人肯定会派小股精锐进去接货。咱们以有心算无心,二十个够了。”
乌桓想了想,点头:“行。我给你调三十个人,都是黑水峪出来的老卒,一个能顶三个用。”
“谢旅帅。”
“别急着谢。”乌桓盯着他,“李破,我得提醒你一句。你这计策虽好,但有个破绽。”
“什么破绽?”
“高启。”乌桓缓缓道,“你说后日清晨抓‘青萍先生’,可今晚青蚨一动,慈云庵必然有动静。高启不是傻子,他要是察觉不对,提前动手……”
李破笑了:“他不会。”
“这么肯定?”
“我让石牙在慈云庵周围放了风声,说咱们发现‘青萍先生’可能要跑,正在调集人手,准备明晚收网。”李破道,“高启听到这消息,只会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乖乖等着后天早上摘桃子。”
乌桓盯着李破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你小子这心眼,长得跟蜂窝煤似的。行,就按你说的办。需要什么,直接去武库领。”
“是!”
李破转身要走,乌桓又叫住他:“等等。”
“旅帅还有吩咐?”
乌桓从桌下拿出一壶酒,两个碗,倒满,递了一碗给李破:“喝了。”
李破接过。
“这碗酒,给你壮胆。”乌桓举起碗,“也给我自己壮胆——把这么多弟兄的命交到你手里,老子心里也打鼓。”
李破没说话,仰头把酒干了。
酒很烈,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旅帅放心。”他放下碗,“破,定不辱命。”
走出帅府时,子时已过。
街上空荡荡的,只有更夫拖着长调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李破没骑马,一路走回刑名司衙门。脑子里把计划又过了一遍,确认没有疏漏。
衙门里灯火通明。石牙、陈七、侯三、豆子,还有十几个黑水峪的老卒都在等着。见李破进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都清楚了?”李破扫了一眼众人。
“清楚了!”石牙咧嘴,“埋伏、跟踪、堵门——老子就喜欢这种活!”
李破走到桌前,摊开一张简陋的矿道草图——这是根据侯三的描述画的。
“子时三刻,青蚨会从矿道入口进去。”李破手指点在图上,“石牙,你带三十个人,现在出发,走山路绕到黑风坳入口埋伏。记住,等北漠人进去至少一刻钟后,再封出口。”
“明白!”石牙应道。
“侯三,你带五个人,扮成乞丐,在慈云庵周围盯着。有任何异常,立刻发信号。”
“是!”
“豆子,你带剩下的人,守住衙门和四个城门。尤其是北门,一只耗子都不准放出去。”
“放心吧副旅帅!”
“陈七,”李破看向他,“你跟我进矿道。”
陈七用力点头。
分配完毕,李破看了看漏刻:“还有半个时辰。该吃饭吃饭,该检查家伙检查家伙。子时二刻,准时出发。”
众人散去准备。李破走到后院,丫丫已经睡了,老瞎子坐在炭火盆边,慢悠悠地烤着几个芋头。
“前辈还没睡?”李破在他旁边坐下。
“年纪大了,觉少。”老瞎子递给他一个烤好的芋头,“要动手了?”
“嗯。”
“小心点。”老瞎子那双空洞的眼窝“望”着他,“矿道里不干净。”
李破剥着芋头:“前辈指的是……”
“三十年前,那矿道里死了上百号人。”老瞎子声音沙哑,“怨气重。而且……当年封矿的时候,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出来。”
“什么东西?”
“不知道。”老瞎子摇头,“只听说是前朝官家藏的,见不得光。后来矿塌了,就埋里面了。这些年,偶尔有不怕死的进去寻宝,没几个能活着出来的。”
李破吃着芋头,没说话。
“不过你命硬。”老瞎子忽然笑了,露出稀疏的黄牙,“煞气重的人,鬼都怕。”
李破也笑了:“借前辈吉言。”
吃完芋头,李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门口时,老瞎子又开口:“对了,苏府那个小丫鬟傍晚来过,送了个香囊,说是她家小姐给你的。我放你桌上了。”
李破脚步顿了顿,嗯了一声,推门出去。
桌上果然有个香囊,月白色的绸子,绣着几片竹叶,针脚比上次那个好了不少。李破拿起来闻了闻,淡淡的草药香,有安神的功效。
他揣进怀里。
然后开始检查装备:臂甲绑牢,破军剑擦亮,袖箭上弦,怀里塞了两包老瞎子给的解毒药和止血散,腰间挂了水囊和干粮。
一切就绪。
子时二刻。
李破走出值房,陈七和另外九个老卒已经等在院子里。所有人都换了深色衣服,脸上抹了锅灰,只露出一双眼睛。
没人说话。
李破点了点头,一挥手。
十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朝着慈云庵后山的方向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