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这边,已经乱成了一锅滚开的粥,还是撒了辣椒面的那种。
兀术鲁带着他那几十号剽悍的北漠护卫,骑着高头大马,堵在城门洞里,人喊马嘶,唾沫星子混着雪沫子横飞。守门的陷阵旅队正是个黑脸汉子,名叫赵铁柱,此刻脑门上的青筋蹦得跟琴弦似的,带着几十个弟兄死死顶着拒马,寸步不让。双方兵刃虽未出鞘,但火药味浓得一点就炸。
“让开!本王子要去狩猎!尔等敢拦钦差贵宾,是想挑起边衅吗?”兀术鲁端坐马上,操着生硬的中原话,语气嚣张,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狡黠的光。他身边一个穿着羊皮袄、戴着厚皮帽的汉子正大声翻译,添油加醋。
赵铁柱咬着后槽牙,抱拳道:“王子殿下见谅!城中戒严,高大人有令,无令不得擅开城门!您要狩猎,待禀明高大人,末将派兵护卫您去安全地带!”
“放屁!本王子在草原上猎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巴!需要你们护卫?赶紧开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兀术鲁猛地抽出腰间镶嵌着宝石的弯刀,虚劈一刀,寒光闪烁,他身后的北漠护卫也跟着呛啷啷拔出半截弯刀,一片雪亮。
陷阵旅士卒们瞳孔一缩,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长枪,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骤雨敲打地面。
“住手!”
一声清冷的断喝传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场中的喧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李破单人独骑,疾驰而来,在拒马前猛地勒住战马。马匹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溅起大片雪泥。李破端坐马背,青灰色棉袍在寒风中鼓荡,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如同两点寒星,冷冷扫过兀术鲁和他身后的护卫。
“李司丞!”赵铁柱如同见了主心骨,连忙上前禀报。
兀术鲁看到李破,眼神微微一凝,随即脸上露出更加倨傲的神色:“李破?你来得正好!让你的兵让开,本王子要去散心!”
李破没理他,目光直接落在那个翻译身上,嘴角勾起一丝讥诮:“散心?带着几十号全副武装的勇士,去城外冰天雪地里散心?王子殿下好雅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要去抄哪个部落的老窝呢。”
那翻译脸色一僵,讷讷不敢完全照翻。
兀术鲁虽然听不太懂李破话里的机锋,但看表情也知道不是好话,怒道:“你什么意思?本王子做什么,还需要向你解释?”
“解释不敢当。”李破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只是王子殿下莫非忘了,贵使团遇刺一案尚未查明,幕后真凶仍在逍遥。此刻城外并不太平,若殿下执意出城,万一再有什么闪失,我大胤……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他这话绵里藏针,既点出了北漠使团是“受害者”需要保护(实则限制),又把“闪失”的责任隐隐扣回北漠自己头上。
兀术鲁脸色一沉,他身边一个看似头领的护卫低声用北漠语快速说了几句。兀术鲁眼神闪烁,显然被说中了心事。他强自镇定,挥舞着弯刀:“少废话!本王子就要出城!我看谁敢拦!”
眼看冲突又要升级,李破忽然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对赵铁柱道:“赵队正,既然王子殿下执意要出城‘散心’,我等也不好强拦,免得伤了和气。”
赵铁柱一愣,周围陷阵旅士卒也都傻眼。这就放了?副旅帅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兀术鲁也是一怔,没想到李破突然服软。
却见李破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公文,在空中晃了晃,朗声道:“不过,为保王子殿下周全,按我大胤律例及钦差高大人钧旨,外邦使节无端擅离驻地,需有本国副使及以上官员签押文书,申明离境期间一切安危自负,与我大胤无涉!童逵童大人乃钦差副使,这是他的手令,王子殿下,请吧?”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童逵的手令?童逵现在还在水牢里泡着呢!这手令是哪来的?分明是李破刚才让陈七从童逵驿馆搜出来的空白公文,临时伪造的!
那公文上的钦差副使大印可是真的!
兀术鲁和他身边的头领盯着那公文,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不认识中原文字,但那官印做不得假。这文书一签,就等于自己放弃了使团的安全保障,真要是在城外出了事,北漠王庭追究起来,他们有理也变没理!
这哪里是放行,这分明是挖了个坑等着他们跳!
“你……你……”兀术鲁指着李破,气得手直哆嗦,中原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破却一脸“公事公办”的正气:“王子殿下,签了这份文书,门立刻为您敞开。若是不签……那就请回吧,等案情查明,高大人自会安排妥当的狩猎行程。”
他身后的陈七适时地递上一支笔,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戏谑。
兀术鲁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瞪着李破,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出城?签了这玩意,万一李破这疯子在外面埋伏人手“帮”他出点意外,他找谁说理去?不出城?这脸可就丢大了!
僵持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兀术鲁猛地将弯刀插回鞘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走!”
说罢,调转马头,带着一群垂头丧气的护卫,灰溜溜地离开了北门。
看着北漠人远去的背影,赵铁柱和陷阵旅的士卒们这才松了口气,看向李破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副旅帅这手空城计唱得,绝了!
李破脸上却没什么得意之色,他收起那张假公文,对赵铁柱低声吩咐道:“加强戒备,北漠人不会善罢甘休。”随即又对陈七道:“走,回衙。”
他现在心里还惦记着慈云庵那边。石牙那家伙,可千万别把事情办砸了。
刚回到刑名司衙门,还没下马,就见后院方向一道红色的烟火信号尖啸着升空,在傍晚灰暗的天空中炸开一朵小小的红花!
是石牙的信号!得手了?!还是……出事了?
李破心脏猛地一跳,再也顾不得其他,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朝着后院疾驰而去。
刚冲进后院,就见石牙像座铁塔般杵在院子当中,脚下还踩着一个被捆成粽子、嘴里塞着破布、兀自挣扎不休的灰衣人。旁边,几个老卒护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娇小的身影,不是夏侯岚又是谁?!
她小脸苍白,头发有些散乱,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恐,但看到李破的瞬间,那双大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水汽,嘴巴一扁,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李破!”
声音哽咽,满是委屈和后怕。
李破勒住马,看着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一松。他翻身下马,走到近前,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确认没有明显外伤,才沉声问道:“没事吧?”
夏侯岚用力摇了摇头,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想说什么,却只是抽噎着。
石牙咧嘴笑道:“破小子,放心吧!岚儿丫头没事,就是吓着了。慈云庵那帮杂碎,就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婆子和这不开眼的货色看守,”他用力碾了碾脚下的“粽子”,“让老子一锅端了!顺便还搜出了点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李破。
李破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封密信和……半枚黑沉沉的、造型古朴的虎符!
果然在这里!和童逵手里的那半枚正好能对上!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跑来,神色紧张:“副旅帅,高大人派人来了,说……请您立刻带着王嵩和童逵的口供及所有证据,去驿馆回话!”
李破眼神一凝。
高启,终于要摊牌了。
他看了看手中那半枚虎符,又看了看惊魂未定、泪眼婆娑的夏侯岚,最后目光落在石牙和陈七身上。
“陈七,你亲自护送岚儿小姐回帅府,交给乌桓旅帅,加派双倍人手看护!”
“石牙,把人犯和东西都带上,点齐卫队,跟我去驿馆!”
“妈的,唱了这么久的戏,正主儿总算要掀帘子了!”石牙吐了口唾沫,摩拳擦掌,“老子倒要看看,这高阎罗的戏台子,到底搭得有多高!”
李破将虎符和密信小心收好,整理了一下衣袍,眼中再无波澜,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
“走吧,去会会咱们这位钦差大人。”
夜色,悄然降临。漳州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积雪,泛着冷光。
而驿馆的方向,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