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阳光照在刑名司衙门的青瓦积雪上,晃得人眼晕。可衙门里头,尤其是大牢那块地界,却比三九天的冰窟窿还冻人。
童逵被像拖死狗一样从后门拖了进来,直接扔进了最深处那间特意加固过的水牢。冰冷的污水漫过小腿肚,激得他那身肥肉一阵乱颤,杀猪般的嚎叫在空旷的牢房里回荡,直到被陈七用不知道从哪个犯人嘴里刚扯下来的裹脚布塞住,才变成了呜呜咽咽的闷哼。
石牙叉着腰,站在牢门口,看着水里扑腾的童逵,咧着大嘴对李破笑道:“破小子,这回可是搂草打兔子,逮着个大个的!这老阉狗,平日里人模狗样,没想到屁股底下这么不干净!那些信,够他掉十回脑袋了!”
李破脸上却没多少喜色,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揉了揉眉心,看着水牢里那团蠕动的“锦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脑袋是够掉了,就看这脑袋,最后会砸在谁头上。”
石牙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兀自兴奋地搓着手:“要我说,直接给他上手段!就他那身肥肉,老子保证,不用一个时辰,连他几岁还尿炕都能问出来!”
“不急。”李破摇了摇头,“先晾着他。惊弓之鸟,得让他自己先把胆吓破一半。你现在去审,他反而会硬撑着等救兵。”
他转身走出阴森的大牢区域,重新回到阳光底下,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肺里的霉味和血腥气都置换出去。“高启那边……什么反应?”
陈七跟在他身后,低声道:“信和账册原封不动送过去了。驿馆那边很安静,高启收了东西,什么都没说,也没派人来问话。”
“嗯。”李破点了点头。高启这种老狐狸,越是平静,心里算计得就越深。他收下罪证,等于默认了童逵落网的事实,但也把如何处置、牵连多广的难题,暂时压在了手里。他在观望,也在等李破下一步的动作。
“王嵩呢?”李破又问。
“还在器械库‘静养’,按您的吩咐,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不让见任何人。不过……”陈七顿了顿,“今天早上,他主动要求笔墨,说要写点东西。”
李破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给他。告诉他,想起什么写什么,写多少,看他自己的造化。”
这是要撂了。王嵩不是傻子,童逵被抓,等于断了他最大的外援和指望。高启态度不明,李破这边又捏着他的生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展现自己的“价值”,争取一个活命,甚至是戴罪立功的机会。
就在这时,衙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石牙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嘿!今儿个是什么黄道吉日?刚逮住个老的,这又来个小的投怀送抱?”
李破眉头一皱,迈步向衙门口走去。
只见衙门口,王琨被两名如狼似虎的陷阵旅老卒反拧着胳膊按在地上,原本还算体面的锦袍沾满了泥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带着血丝,正杀猪般地嚎哭:“放开我!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王嵩!我要见李破!我要见我爹!”
石牙抱着胳膊,蹲在他面前,用马鞭杆子挑起他的下巴,啧啧有声:“哟,这不是王二公子吗?怎么着?这是嫌家里银子太多,跑来我们刑名司散财了?还是听说你爹在这儿吃得好住得好,想来搭个伙?”
王琨吓得浑身一哆嗦,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哭喊道:“石……石牙爷爷!饶命啊!我……我是来报信的!我有重要情报要禀报李司丞!关于……关于夏侯小姐的!”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李破脸上所有的平静。他几步走到近前,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落在王琨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你说什么?”
王琨看到李破,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挣扎着喊道:“李司丞!李大人!我知道夏侯小姐可能被关在哪儿!我……我昨天偷听到我爹和……和一个人说话,提到了城西的‘慈云庵’!说那里清净,适合藏人!”
慈云庵?李破瞳孔微缩。那是城西一座早已荒废多年的尼姑庵,香火早绝,平日里除了些无家可归的乞丐流民,根本无人靠近。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你还听到了什么?和谁说话?”李破蹲下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
“是……是一个老头,我没看清脸,声音很哑……我爹叫他……叫他‘青萍先生’!”王琨为了活命,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全都倒了出来,“他们还说……还说等风头过去,就把人送走,或者……或者……”
“或者什么?”李破追问。
“或者……万一事情败露,就……就撕票……”王琨说完,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
青萍先生!撕票!
李破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站起身,对石牙和陈七厉声道:“点齐人手,立刻包围慈云庵!要快!记住,动作要轻,绝不能打草惊蛇!岚儿若有半点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是!”石牙和陈七也知道事态严重,立刻领命而去。
李破看着地上烂泥般的王琨,对旁边的衙役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和他爹分开关,看好了。”
他站在原地,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王琨的供词,像是一块拼图,补上了关键的一角。青萍先生,这个一直隐藏在幕后的名字,终于浮出了水面。而慈云庵……希望还来得及!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枚乌黑的莲子依旧温润。
苏文清……她是否也知道慈云庵?这颗莲子,是否就是指向那里的暗示?
此刻他已无暇多想,救出岚儿是第一要务!
他转身,大步向衙门外走去,准备亲自赶往慈云庵。
然而,就在他刚踏出衙门门槛的瞬间,街角拐弯处,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穿着驿丞的号服,浑身大汗淋漓,见到李破,远远便滚鞍下马,踉跄着扑过来,声音带着哭腔:
“李……李司丞!不好了!北漠……北漠使团那边出事了!兀术鲁王子带着人,强闯北门,说要出城狩猎!守门的弟兄拦不住,眼看就要冲突起来了!”
李破脚步猛地一顿,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这边慈云庵救人迫在眉睫,那边北漠王子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事!
这漳州城,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消停!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石牙!”他回头吼道。
已经跨上马背的石牙连忙勒住缰绳:“咋了破小子?”
“慈云庵交给你!务必救出岚儿!”李破语速极快,不容置疑,“陈七,带上童逵驿馆里搜出来的、盖着他钦差副使大印的空白公文,跟我去北门!”
石牙一愣:“你去北门?那慈云庵……”
“少废话!执行命令!”李破翻身上马,一把夺过陈七递来的缰绳,目光扫过两人,“记住,慈云庵要悄无声息,北门要闹出动静!越大越好!”
说罢,他不再理会两人,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北门方向狂飙而去。
阳光洒在他青灰色的棉袍上,背影在雪地中拉出一道决绝的直线。
救火队员?不,他今天要当那个,同时点燃几处烽火的,纵火犯!
这潭水既然已经浑了,那就不妨,再搅得更猛烈些!
他倒要看看,这漳州城下,到底藏着多少牛鬼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