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名司大牢走水!
这消息像一颗砸进冰湖的巨石,瞬间在李破心头掀起惊涛骇浪!高启的三日之限言犹在耳,王嵩这根最关键的“线头”所在的牢房就出了事?是意外,还是灭口?抑或是……有人想趁乱做点别的文章?
李破甚至来不及细想,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值房,同时对紧随其后的陈七厉声喝道:“调我们的人,封锁大牢所有出入口!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石牙呢?让他带人控制住大牢外围,任何试图趁乱接近或离开的人格杀勿论!”
“石牙将军已经带人过去了!”陈七一边跑一边回应。
马蹄声碎,踏起雪泥。从刑名司衙门到大牢不过一街之隔,转瞬即至。远远便看见大牢方向浓烟滚滚,并非冲天烈焰,而是那种闷烧产生的、带着焦糊气的黑烟,在雪后清冷的空气中格外刺目。石牙那粗豪的嗓门正震天响地指挥着:“快!水龙!他娘的别愣着!二队给老子把四周看死了,谁敢乱窜,先卸了胳膊再说!”
陷阵旅的老卒们行动迅捷,一部分人提着水桶、拉着简陋的水龙车冲向冒烟的牢房区域,更多的人则刀出鞘、弩上弦,将大牢围得水泄不通,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原本一些想趁乱看热闹或者别有心思的狱卒和闲杂人等,被这阵势吓得缩了回去。
李破翻身下马,直接闯入弥漫着烟气的牢区。起火点正是关押王嵩的那排单间牢房之一,并非王嵩本人那间,而是相邻的一间。此刻火势已被初步控制,牢房门被烧得漆黑变形,地上满是水渍和灰烬,空气中混杂着焦糊、尿骚和一种……淡淡的火油味。
“怎么回事?”李破目光如刀,扫过现场几名满脸烟灰、惊魂未定的狱卒。
一个管队模样的狱卒连滚爬爬过来,哭丧着脸禀报:“回……回司丞大人,是……是这间牢房的犯人,偷偷藏了火折子,引燃了铺草……小的们发现得及时,已经扑灭了,没……没酿成大祸……”
“藏了火折子?引燃铺草?”李破走到那烧毁的牢门前,用刀鞘拨弄了一下残留的灰烬,眼神冰冷,“这烟里带着火油味,铺草能烧出这个味道?还有,这牢门是从外面锁死的,里面的人如何能准确点燃相邻牢房的铺草,还恰好是关押重犯的区域?”
那管队狱卒汗如雨下,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看守这排牢房的人呢?全部拿下,分开看管!”李破不再看他,下令道,“陈七,带人仔细搜查起火牢房及周边,一寸寸地搜,看看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是!”
李破则快步走向关押王嵩的牢房。牢门完好,透过栅栏可以看到,王嵩依旧穿着那身略显褶皱的绸衫,端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似乎对外面的骚乱充耳不闻,连姿势都未曾变过。只是若仔细看去,能发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王队正,受惊了。”李破站在牢门外,淡淡开口。
王嵩缓缓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惯有的、此刻却有些僵硬的笑容:“劳李司丞挂心,些许小意外,不妨事。”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补充道,“这大牢年久失修,鼠蚁横行,偶尔走水,也是常情。只是……如今高大人坐镇漳州,若因此等小事惊扰了天使,恐怕于李司丞……不太妥当啊。”
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夹枪带棒,点出了高启,暗含威胁。
李破岂能听不出?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王队正消息倒是灵通,高大人昨夜才至,你在这深牢大狱,便已知晓了?至于惊扰……”他话音一转,语气森然,“本官倒觉得,这不是意外。有人想在刑名司大牢里杀人灭口,搅乱视听,这才是真正不把高大人的钦差身份,不把我大胤王法放在眼里!”
王嵩脸色微变,强笑道:“李司丞言重了,或许是……”
就在这时,陈七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个烧得半焦的、巴掌大的皮囊,低声道:“副旅帅,在起火牢房墙角发现的,里面残留着火油。另外,在相邻的通风口缝隙里,找到了这个。”他摊开手心,是几粒看似不起眼的、黄褐色的颗粒。
李破目光一凝,拿起一粒捻了捻,又放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极其细微的、辛辣中带着腥甜的气味钻入鼻腔。
“蛇涎椒?”李破眼中寒光一闪。这是一种产自南方的特殊植物种子,燃烧后会释放出能刺激呼吸道、令人剧烈咳嗽甚至昏迷的毒烟!对方不仅要制造混乱,还想趁机毒杀王嵩,或者……劫囚?
这绝非普通狱卒或犯人能弄到的东西!
王嵩也看到了那几粒蛇涎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渗出了冷汗。他显然认得此物,更明白其出现在此地的含义!
“看来,有人不想让王队正开口,也不想让王队正安稳地待在这里啊。”李破将那粒蛇涎椒丢回陈七手中,目光如冰冷的钉子,钉在王嵩脸上,“王队正,你是聪明人。有些船,上去容易,下来难。现在这船眼看着要沉了,你是想抱着一起沉底,还是……找个机会,游上岸?”
王嵩嘴唇哆嗦着,眼神剧烈闪烁,内心显然在天人交战。外面的靠山似乎要抛弃他,甚至要杀他灭口!而眼前的李破,虽是敌人,却似乎……给了他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跑来禀报:“副旅帅,童御史和高大人身边的冯侍卫来了,就在大牢外,说要进来查看情况!”
来得真快!李破心中冷笑,看来这把火,果然烧出了不少牛鬼蛇神。
“请他们稍候,就说本官正在勘查现场,确保安全后,再请他们入内。”李破对亲兵吩咐道,随即又对陈七低声耳语了几句。
陈七会意,立刻转身去安排。
李破则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牢房内的王嵩淡淡道:“王队正,好好想想。是给那些把你当弃子的人陪葬,还是搏一条生路。时间,不多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色变幻不定的王嵩,转身向外走去。
大牢门口,童逵正跳着脚对拦路的陷阵旅士卒发脾气:“放肆!本官与冯侍卫奉高大人之命前来,你们也敢阻拦?”
那冯姓中年人,即高启的贴身侍卫,则平静得多,只是抱着臂膀,冷眼旁观。
李破迈步而出,拱手道:“童大人,冯侍卫,牢内刚走了水,烟气未散,恐污了二位贵体,且现场杂乱,下官正在命人清理,稍后便请二位入内勘查。”
童逵见到李破,如同抓住了把柄,尖声道:“李破!你这刑名司大牢是如何管理的?竟能让重犯牢房走水!若是惊了王队正的驾,或是让要犯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本官看你就是疏于职守,玩忽职守!”
李破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戏谑:“童大人对王队正的安危,真是关切备至啊,比对您自己的官声还要上心。莫非……王队正手里,有什么关乎童大人身家性命的东西?”
“你……你血口喷人!”童逵被戳中心事,脸色涨红。
冯侍卫此时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压力:“李司丞,高大人有令,此案关乎北漠使臣遇刺及漳州安定,任何风吹草动都需谨慎。牢房走水,非同小可,还请李司丞行个方便,让我等进去一看究竟。”
“冯侍卫稍安勿躁。”李破不卑不亢,“下官已初步查明,此次走水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并试图释放毒烟,谋害关押要犯王嵩!”
此言一出,童逵和冯侍卫脸色都是一变。
“什么?蓄意纵火?谋害?”童逵失声。
“不错。”李破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下官已掌握部分证据。正想请问童大人,您消息如此灵通,可知这漳州城内,谁最不想让王嵩开口?谁又最怕王嵩见到高大人?”
童逵被他问得连连后退,语无伦次:“本……本官如何得知!你休要胡言乱语!”
冯侍卫眼神深邃地看着李破,缓缓道:“李司丞,此言可有证据?指控朝廷命官,非同儿戏。”
“证据,下官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李破语气笃定,“在真相大白之前,为防有人再下黑手,王嵩的关押地点需立即转移,由我陷阵旅精锐亲自看守!这也是为了确保能给高大人一个活的、能开口的王嵩!”
他这话斩钉截铁,根本不容拒绝。既点明了有人要杀王嵩灭口,又将保护王嵩的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堵住了童逵借题发挥的嘴,也让冯侍卫无法强行介入。
童逵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冯侍卫用眼神制止。
冯侍卫对李破拱了拱手:“既如此,便有劳李司丞了。高大人等着李司丞的‘水落石出’。告辞。”说完,拉着还想纠缠的童逵,转身离去。
看着两人消失在街角,李破眼神冰冷。他回到大牢内,陈七已经安排人手,准备将王嵩秘密转移。
经过王嵩牢房时,李破脚步顿了顿,并未看他,只是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莲子心苦,但能清热败火。总好过被人拿去做了药引,熬成一锅自己都认不出的烂泥。”
牢房内,王嵩身体猛地一颤,死死攥住了拳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渐渐被一种狠厉决绝所取代。
李破走出大牢,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雪后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他伸手入怀,摸出苏文清给的那枚乌黑莲子,在指尖摩挲着。
“莲子……你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低声自语。
就在这时,石牙凑了过来,嘿嘿笑道:“破小子,可以啊!三言两语就把童逵那老小子和高阎罗的人给打发了!不过,你把王胖子转移去哪儿?可得找个稳妥地方,别真让那帮杀千刀的摸上门给宰了!”
李破收起莲子,看向远方漳州城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微扬: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把他……送到旅帅府隔壁,那间废弃的守备器械库去。让石锁带一队老弟兄,扮成修补库房的工匠,给我十二个时辰盯死了!”
石牙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大腿,乐了:“高啊!就在乌桓老大眼皮子底下!谁他娘能想到?哈哈哈!我这就去安排!”
李破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驿馆方向。
高启,童逵,王嵩背后的黑手,还有那神秘的清风社……这盘棋,才刚刚到中盘。
而他李破,不仅要做一个破局的棋手,还要做一个……掀桌子的人!
他摸了摸腰间的破军剑,剑柄冰凉,却让他心中那股火,烧得愈发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