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尽头的光源在浑浊海水中晕开一团模糊的暖黄。敲击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流被搅动的细微声响。
顾梦依背着昏迷的陈序,在狭窄管道中艰难前行,肺部因缺氧而灼痛,四肢被冰冷海水浸得麻木僵硬。每前进一米都是意志与体能的残酷消耗。
前方光线越来越亮,能看清那是一个向上的出口。她咬紧牙关,用最后力气游过去,手扒住出口边缘,奋力将身体向上探出水面。
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的瞬间,她剧烈咳嗽起来,咸涩的海水从口鼻中喷出。视线因缺氧而模糊,但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迅速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约三十平米的封闭空间,墙壁是锈蚀的金属板,高处有通风管道传来低沉的换气声。天花板上悬挂着两盏煤油灯,灯罩熏得发黑,火苗稳定地燃烧着,照亮了整个空间。
最令人惊异的是,这里的水位只到腰部,显然有某种排水系统在工作,维持着这个水下密室的半干燥状态。
密室一角堆放着木箱和防水布包裹的物资,另一侧有一张简易的行军床和一张桌子。桌子旁,一个人背对着她,正用一块绒布擦拭手中的物件。那人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身形瘦削,肩膀微微佝偻。
听到顾梦依出水的声音,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煤油灯光照亮了他的脸,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沉静。这张脸,顾梦依见过,在记忆里刻得很深。
韩济生。那个在海城小巷的家中,用猎枪逼退追兵,为她指明“观潮书局”线索,又在她逃脱后神秘消失的韩济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南洋公海深处的沉船水下密室?
“顾小姐,别来无恙。”韩济生开口了,声音还是那样平静,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温润,却比在海城时多了几分沧桑,“或者说,该称呼你‘幽灵’同志。”
他知道她的代号。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顾梦依的心脏猛地收紧,下意识地将陈序往身后护了护。她的手摸向腰间,匕首还在。但这个距离,如果韩济生有敌意,她背着昏迷的陈序,几乎没有胜算。
“韩先生。”顾梦依的声音因寒冷和紧张而沙哑,“你在这里做什么?”
“避难。等人。”韩济生简短回答,目光落在她背上的陈序身上,“‘灯塔’的情况看起来很糟。把他放下来吧,这里有干净的床铺。”
他走过来,动作自然地帮顾梦依解开绑带,两人一起将陈序抬到行军床上。韩济生检查了陈序的脉搏和呼吸,眉头紧锁。
“高烧,伤口严重感染,失血过多,加上低温浸泡。”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木箱旁,翻找起来,“我这里有些磺胺粉和吗啡,但抗生素只有口服的,效果慢。他需要盘尼西林注射剂,我这里没有。”
他取来一个医药箱,动作熟练地为陈序清理伤口、重新包扎,同时喂他服下两片药。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显然是受过专业训练。
顾梦依站在一旁,警惕未消,但看到韩济生对陈序的救治确实专业,紧绷的神经稍缓。她打量这个密室,注意到墙壁上贴着一张海图,正是她见过的那种南洋海域局部图,但上面多了许多手绘标记。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问,“又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韩济生没有立刻回答,他处理好陈序的伤势,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两杯热水,递给顾梦依一杯。热水下肚,顾梦依感觉冻僵的身体稍稍回暖。
“我在海城的身份暴露后,按照‘夜枭’网络最后的应急预案,转移到了这个备用联络点。”韩济生啜了一口热水,缓缓说道,“这里是1944年美军为监视日军海上航线秘密建造的水下观测站,利用了一艘沉没的日本货轮作为掩护。战后被废弃,但基础结构完好。‘夜枭’生前就知道这个地方,把它作为极端情况下的安全屋。”
他顿了顿,看着顾梦依:“至于你们会来……不是我预料的。我在这里是为了等‘渔夫’可能还活着的线人,或者‘夜枭’网络其他尚未暴露的同志。你们是意外。”
“那你刚才的敲击信号……”
“那是‘夜枭’网络内部的通用危险警示信号,意思是‘此地不安全,速离’。”韩济生说,“我听到上面有爆炸声和快艇动静,猜到有人在附近搜捕,所以发出信号警告可能在这片区域的自己人。没想到引来的是你们。”
顾梦依沉默了片刻,消化这些信息。如果韩济生说的是真的,那这里确实是“夜枭”网络的秘密据点。但经历了这么多背叛和陷阱,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
“你认识李秋虹吗?”她突然问,眼睛死死盯着韩济生的反应。
韩济生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凝固,虽然很快恢复平静,但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没逃过顾梦依的眼睛。
“认识。”他承认得很干脆,“她是‘磐石’同志直接领导的潜伏者,任务是渗透‘影子’组织的医疗和科研线。我们在海城有过两次间接联络,但她不知道我的具体位置和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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