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暴动后第三日,百炼谷秩序渐复。残破的炉膛在加紧修补,损失被清点上报,受伤的杂役得到了简单的救治和几日休养。谷中气氛依旧有些沉闷,但叮当的锻打声和鼓风机的轰鸣,终究是重新填满了这片灼热的裂谷。
林夜的日子恢复了往日的节奏。甲字三号炉依旧是他的主要职司,只是同炉的杂役乃至监工,看他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东西——敬畏、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那日他力挽狂澜,在众人眼中已非寻常戊等杂役,却也让他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贡献点和培元丹的赏赐很快发下。五十点贡献记入身份玉牌,培元丹则被他仔细收好。他没有急着去庶务殿兑换什么,而是继续埋头于炉火之间,更加专注地观察、体会。地火暴动时那种“以混沌御万气”的瞬间感悟,虽只一鳞半爪,却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窗。他尝试着在日常控火中,融入更精细的混沌元气引导,虽不敢像那日般明目张胆,却也令他对火候的把握更加精妙,效率悄然提升。
更让他期待的是赵大锤那句“私下聊聊”。这位看似粗豪的火工房管事,对地火、对炼材有着极深的认知,若能得其指点,必能弥补他在炼器基础认知上的巨大空白。
终于,在暴动后第五日,下工的钟声敲响,杂役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陆续离去时,赵大锤走到甲字三号炉前,对正清理炉渣的林夜低声道:“戌时三刻,谷东‘老火洞’,自己来。”说完,便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寻常交代事务。
林夜心头一振,默默记下。
戌时三刻,夜色已深。杂役峰早已陷入沉睡,百炼谷也只剩下零星几点维护炉火的微光。林夜悄然离开住处,避开偶尔巡夜的执事弟子,熟门熟路地摸向百炼谷东侧。
谷东尽头,崖壁向内凹陷,形成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洞口被几块巨石半掩,若非熟悉路径,极难发现。这里便是“老火洞”,据说是早年废弃的一处小型地火支脉出口,如今温度已大不如前,但地火余温尚存,且极为稳定,是火工房一些老资格杂役私下交流、偶尔偷闲的所在。
洞内空间不大,被地火余温烘得干燥温暖。中央摆着一张粗糙的石桌和几个石墩。赵大锤早已等在那里,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坎肩,正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小口抿着一个陶罐里的液体,浓烈的酒气在洞中弥漫。
“来了?坐。”赵大锤指了指对面的石墩,将陶罐推过来一点,“自己倒,驱驱寒。虽然你小子看起来不怎么怕冷。”
林夜依言坐下,却没去碰那酒,恭敬道:“赵管事。”
“别那么拘谨,私下里没那么多规矩。”赵大锤摆摆手,浑浊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异常明亮,他盯着林夜,“小子,那天……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来了,直指核心。
林夜早已打好腹稿,将之前那套“感应运气”的说法更细致地演绎了一番:“回赵管事,弟子确实说不清具体门道。只是当时情急,全副心神都系在炉火上,不知怎地,就觉得那暴动的火焰……像是有脉络可循,像河里的乱流,看着凶猛,但水底下总有些地方缓些,有些地方急些。弟子只是试着用分火钩和调整鼓风,顺着感觉去引动那些‘缓流’,让它们稍稍带偏‘急流’的方向……具体如何把握,弟子事后回想,也是一片模糊,只觉得当时心跳、呼吸,都好像和炉火、地底的震动隐隐合拍了。”
他半真半假,将混沌元气引导的实质,包裹在对“火性脉络”的“直觉感应”和“身心合一”的状态描述中。这听起来玄乎,但在修真界,确实存在一些天赋异禀者对特定能量或事物有超常直觉的例子。
赵大锤听得很认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桌。待林夜说完,他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火性脉络……身心合一……嘿,有点意思。老子当年刚进火工房,跟着师父学控火,他也常说‘火有灵性,要用心去听,不是用眼睛看,用耳朵听’。老子练了二十年,才勉强摸着点‘听火’的门槛,你这才多久?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灌了一大口酒,抹了抹嘴:“不过,光有感应还不够。地火暴动时那股力道,别说你,就是老子硬抗也够呛。你最后那几下鼓风机改‘呼吸送风’,还有踢机关那脚,时机、力道都妙到毫巅,这可不是光凭感应能做到的。你小子,手稳,心更稳。”
林夜谦逊道:“是赵管事和诸位师傅平日教导有方,弟子只是照葫芦画瓢,侥幸蒙对了。”
“少拍马屁。”赵大锤笑骂一句,神情却缓和许多,“不管你是真天赋还是走了狗屎运,能在地火暴动里保住甲字炉,还能出‘云纹’,这就是本事。老子说话算话,赏你该得的。今天叫你来,也不是光为了问这个。”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老子看你是个可造之材,留在火工房天天添煤夹料,可惜了。想不想……学点真东西?”
林夜心头一跳:“真东西?赵管事是指……”
“炼器!”赵大锤眼中闪过精光,“不是那些内谷高高在上的炼器师鼓捣的法器灵宝,是咱们火工房自己的路数——百炼锻打,化凡为材!”
他语气带上了一丝罕见的狂热与自豪:“咱们火工房,虽然干的是最苦最累的粗活,处理的都是最低阶的灵矿粗胚,但这里面学问大着呢!什么样的矿,该用几分火,烧多久,用什么手法锻打,淬火液怎么配……差一丝一毫,出来的东西天差地别!一块上好的‘云纹赤火铜精’,在炼器师手里,能发挥的价值,比十块普通铜精都高!咱们火工房,就是给那些炼器师打地基的!地基打得牢,楼才盖得高!”
“老子看你眼力准,手稳,心细,最关键的是……似乎真能和‘火’沟通。这他妈就是干咱们这行最好的天赋!老子这身控火、辨材、锻打的糙本事,你想不想学?”
林夜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起身,躬身长揖:“弟子愿学!请赵管事指点!”
这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正愁对炼器、材料知识缺乏系统了解,赵大锤的提议正中下怀。若能掌握火工房的核心技艺,不仅能更好地掩饰自身混沌元气和破妄灵瞳的特殊,更能深入了解各种材料特性,为他日后寻找、利用混沌属性材料,甚至尝试自行炼制些简单器具,打下坚实基础!
“好!痛快!”赵大锤哈哈大笑,拍了拍林夜的肩膀,“不过丑话说前头,老子教徒弟,严得很!而且,老子能教的,也只是火工房这一摊。真正的炼器之道,涉及阵法、符文、灵力灌注等等,那是内谷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们玩的东西,老子不会,也教不了你。你能走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造化。”
“弟子明白!能得赵管事传授技艺,已是弟子天大的福分,不敢奢求其他。”
“嗯,知道分寸就好。”赵大锤满意地点点头,“从明天开始,你每日下工后,晚一个时辰走,来老火洞。老子先教你辨矿、观火、控温的进阶法门,还有几种基础锻打手法的诀窍。至于能学到多少,看你悟性。”
“是!”林夜强抑心中激动。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赵大锤并未传授具体技艺,而是和林夜聊起了百炼谷的“历史”和他自己的一些经历。从他的讲述中,林夜得知赵大锤本是云霞宗附属家族的子弟,因家族没落,灵根又只是勉强够到修真的门槛(下品火土杂灵根),才被分配到火工房。他从最低等的杂役做起,凭着对“火”的痴迷和一股狠劲,硬是练就了一身精湛的控火锻打本领,最终成了火工房的管事。他对百炼谷的每一座炉子,每一种常见矿石,甚至地火脉眼的脾气,都如数家珍。
“地火这东西,看着暴烈,其实也有规律。它每隔几年、十几年,就会有一次大的躁动,就像人发脾气。平日里也有小的波动,像呼吸一样。咱们控火,不能一味强压,要顺着它的性子,引导它,利用它。你那天的做法,就有点这个意思,虽然还很糙……”赵大锤说得兴起,又灌了几口酒,脸上泛起红光,“谷底那几个大石门后面,才是真正的地火主脉眼,温度高得吓人,还有地煞阴火混杂,危险得很,只有内谷的筑基期炼器师和少数核心弟子才能靠近。不过,偶尔地火异动时,从里面喷发带出来的东西,嘿嘿,有时候能捡到宝……”
他压低了声音:“就像你小子那天‘感应’到的火性脉络一样,地火深处,有时候也会带出一些性质奇特的‘伴生矿’或者‘地火结晶’,这些东西往往外表不起眼,内里却可能藏着好东西。火工房的老油子们,都留着一手‘捡漏’的眼力。不过,这得靠经验,也得靠点运气。你小子既然有那份‘感应’,以后清理废料、观察地火喷发残留的时候,多留心着点。”
林夜心中一动,点头称是。赵大锤这话,无疑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也为他日后“光明正大”地寻找混沌属性材料提供了掩护。
夜渐深,酒意微醺的赵大锤挥挥手:“行了,今天就说这么多。滚回去睡觉吧,明天别耽误上工。”
林夜恭敬告退,走出老火洞。夜风微凉,吹散了洞中酒气,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热意。
有了赵大锤的指点和掩护,他在百炼谷的处境将大为改善。不仅能学到实用的技艺,更能更深入地探索地火奥秘,寻找所需资源。
回到住处,刚推开房门,一道微弱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灵力波动,自窗边一闪而逝。
林夜脚步微顿,面色如常地走进屋,关上房门。破妄灵瞳悄然扫过,窗台上,多了一片不起眼的、干枯蜷曲的草叶。草叶看似被风吹入,但在破妄灵瞳下,其内部结构呈现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人工雕琢的痕迹,且散发着一丝与之前监视者身上那种阴冷僵硬感迥然不同的、清冷而隐晦的灵力波动。
不是之前那个“傀影”。
林夜不动声色地走到窗边,捻起草叶。入手微凉,草叶根部,以肉眼难辨的细微笔触,刻着一个极小的、如同风痕般的符号。
这个符号,他认得——是影留下的标记!她在巡天司内部通讯中,曾简单向他展示过几个基础联络符号,这是其中之一,代表“留意,有变,伺机联系”。
影在云霞宗内?还是她留下的后手?这草叶是新的,意味着她或她的人近期来过,并发现了那“傀影”的监视,故而留下警告?
林夜心中念头急转,将草叶小心收起。影的提醒,让他更加确信,那傀影背后绝不简单。而影此时传来讯息,是否意味着她调查的幽冥道之事,在云霞宗内有了新进展?
多事之秋。林夜盘膝坐下,沉心静气。无论暗流如何汹涌,提升自身实力,永远是应对一切变故的根本。
他开始按照赵大锤今日闲谈中透露的一些关于地火周期性波动的零碎信息,结合《混元道经》,默默推演如何在下次地火小波动时,更安全、更高效地汲取其中的火属性混沌元气,并尝试感应赵大锤所说的“地火伴生奇物”。
修炼中,时光流逝。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洒在杂役峰简陋的屋舍上。而在更深的夜色里,云霞宗这片看似祥和的仙家福地,似乎正有越来越多的影子,开始悄然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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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