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峰的手指猛地攥紧了稿纸,边缘瞬间被捏得发皱。
欧伟华作为县人大领导,虽不直接参与县委决策,但按官场惯例,对县委重点工作的意见应通过 “人大党组会议” 反馈给县委,或是私下与他这个县委书记沟通,而非通过党报公开批评。这不仅是对县委集体决策的不尊重,更等同于在公开场合拆县委的台,往 “小金库整治” 上泼冷水。
他还清楚地记得,上个月人大党组会议上,欧伟华只字未提整治工作的问题,反而说 “县委抓规范财务是好事,人大支持”。怎么才过半个月,就突然变了态度?这里面肯定有蹊跷。
稿件结尾,记者的 “编者按” 更是耐人寻味:“小金库整治的初衷是规范财务、维护纪律,值得肯定,但如何在‘严要求’与‘保运转’之间找到平衡,如何让政策更贴合基层实际,如何倾听基层干部的真实心声,或许是县委下一步需要重点思考的问题。本报将持续关注‘小金库整治’进展,欢迎读者来信交流看法。”
这番话看似中立,实则暗藏引导。把 “整治工作” 与 “基层运转” 对立起来,暗示县委当前的做法 “顾此失彼”,还开放 “读者来信”,明摆着是要收集更多负面意见,与之前的匿名采访形成呼应,妥妥的 “带节奏” 之笔。
胡文峰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火气,翻到稿件末尾的 “刊发审批单”。只见 “宣传部审核意见” 一栏,赫然写着 “内容客观,反映基层心声,同意刊发,请按计划见报”,下方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梁洁玲的亲笔签名,日期是今天下午三点。再往下,“新闻科审核”“排版确认” 等栏目也都签了字,流程看似 “完整合规”。
“啪!” 胡文峰将稿件重重拍在办公桌上,搪瓷杯里的凉茶溅出大半,在《上半年财政收支明细表》上晕开一圈水渍,把 “电缆产业园专项资金” 那行字都浸得模糊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语气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简直是一派胡言!这稿子哪里是‘谈看法’,分明是借采访之名,行抹黑之实!”
他看向安志军,追问:“安志军,梁洁玲怎么敢同意刊发?她眼里还有没有县委常委会的决议?还有欧伟华,他到底想干什么?”
宣传部长作为县委常委,首要职责是 “贯彻县委决策,把握舆论导向”,尤其是涉及中心工作的宣传,必须与县委保持高度一致。
小金库整治是经县委常委会表决通过的重点工作,梁洁玲即便有不同意见,也应在常委会议上提出,当常委会通过决议后,即使她有反对的意见,也应该坚决执行常委会的决议。
按官场惯例,常委在会议上保留意见是允许的,但决议形成后,必须无条件执行,这是 “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组织” 的基本准则。
而她现在同意党报刊发负面稿件,公然与县委唱反调 —— 这已不是 “工作分歧”,而是 “违反组织原则” 的问题。
安志军被胡文峰的怒火吓得身子一僵,连忙站起身,声音带着几分迟疑:“胡书记,我刚刚接到刘长军送来的稿件后,也觉得不对劲,特意给梁部长打了电话,问她怎么会同意这篇稿子。”
“梁部长在电话里只说‘稿件反映了基层真实声音,利于改进工作’,还说‘宣传部门有责任传递不同意见,不能只报喜不报忧’。” 安志军继续回忆通话内容,“至于常委会决议,她压根没提...”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您下午安排的舆论管控工作,我也跟梁部长沟通过,让宣传部配合公安治安股,重点盯防交通局、城建局那些散布谣言的节点。”
“可梁部长当时在电话里只说‘知道了,会安排’,但直到现在,宣传部那边没派一个人参与,连他们掌握的‘谣言传播线索’都没提供。” 安志军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
“刘长军跟我透底,说梁部长下午特意交代‘不用掺和公安的事,做好宣传本职就行’。” 他又补了一句,将宣传部的态度说得更明确。
“倒是公安那边很配合。” 安志军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边的进展,“孟书记已经让治安股摸排出几个重点人员,正在核实他们的传播轨迹。”
胡文峰听到这里,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节奏快得有些杂乱。
他忽然想起常委会上梁洁玲的发言。当时梁洁玲反对整治,理由就是 “一些单位,常年有应急任务,小金库是‘刚需’,一下子撤了会影响工作”。现在稿件里的负面声音,正好集中在这个点,这绝不是巧合。
“她就不怕影响县委的公信力?” 胡文峰低声自语,语气里满是不解与愤怒。
梁洁玲在晋宁工作了七年,从宣传部副部长干到部长,向来谨慎小心,之前即便有不同意见,也从不会公然对抗县委。这次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激进?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怒火,看向安志军:“志军,你先去安排两件事。”
他条理清晰地布置任务:“第一,通知刘长军,这篇稿子暂时不准刊发,就说县委需要重新审核,让他把排版计划先压下来。如果梁部长追问,就说是我的意思。”
“第二,河池镇的回函一到,立即给我送过来,不准经过任何中间环节,哪怕是镇委书记刘春明亲自送来,也得直接交到我手上。”
“好,我这就去办。” 安志军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应下,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关门时还特意放轻了动作,生怕再触怒胡文峰。
办公室内重新恢复寂静,只有吊扇转动的嗡嗡声,显得格外刺耳。胡文峰拿起桌上的红色内部电话,指尖在拨号盘上顿了顿。他本想先给程前打个电话,问问任正浠的情况,可转念一想,眼下这篇稿件的事更紧急,必须先弄清梁洁玲的真实意图。他最终还是按下了梁洁玲办公室的分机号。
电话响了三声,便被接通,听筒里传来梁洁玲柔和却带着几分疏离的声音:“喂,您好。”
“梁洁玲同志,我是胡文峰。” 胡文峰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现在马上到我办公室来,有重要公务需要当面沟通,十分钟内必须到。”
不等梁洁玲回应,他便挂断了电话。将话筒放回座机时,胡文峰的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稿件上。
他联想到任正浠的失联、丁熙桐的 “意外”、县城里流传的 “任正浠卷款潜逃” 谣言,还有现在这篇负面稿件。这一切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人在故意针对晋宁县的小金库整治工作,甚至可能是在针对整个县委班子,试图搅黄这项工作,动摇他的威信。
而梁洁玲的反常举动,会不会就是这盘棋局里的一步棋?
胡文峰的眉头拧得更紧,他知道,等梁洁玲来了,必须问出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