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三十分,太市纪委会议室的长条实木桌旁,八位市纪委常委已悉数落座。胡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中山装的下摆被冷汗浸得发皱,方才在程前办公室的慌乱还未完全褪去。
“胡正,把事情经过再跟常委们说一遍,要原原本本,不准漏任何细节。” 程前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作为市纪委书记,他需确保所有常委掌握完整信。
1997 年的纪检系统虽未完全实行 “一案双报告”,但重大案件的处理必须经市纪委常委会审议,这是不可逾越的程序红线,容不得半点含糊。
胡正咽了口唾沫,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从头叙述:“上周接到匿名举报,称晋宁县财政局局长任正浠在电缆产业园改制和生态农业项目中收受好处,违规审批补贴。后联系到举报人丁熙桐,对方愿实名作证,我想着项目是全市农业产业化重点,怕延误时机,就没走提级手续,也没通知晋宁县委和县纪委,直接把两人请到培训中心核实。今早四点,丁熙桐称闷得慌要散步,我安排室里刚入职的李正坤陪同,结果在后山失足坠崖,市公安局初步认定是意外。任正浠目前还在培训中心待查……”
他语气尽量平淡,可攥紧裤缝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心虚。
“胡正同志,你这‘没走手续’可是踩了大红线啊!” 邓莉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 “痛心疾首”,“作为分管纪检监察一室的领导,我负有不可推卸的监管责任。平时反复强调‘线索初核必报备、跨级调查必审批’,没想到胡正同志竟置程序于不顾,既未向我汇报,也未按条例履行手续,这不仅是对案件的不负责,更是对市纪委公信力的损害!”
这番自我检讨看似诚恳,实则句句在划清界限 ——“反复强调” 说明自己尽到了监管义务,“未向我汇报” 则把责任完全推给胡正个人。在官场问责逻辑中,“分管领导不知情” 是减轻责任的关键,邓莉深谙此道。
她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凌厉地扫向胡正:“你身为一室主任,在纪检系统干了十年,连‘县管干部调查需书面通知地方党委’的基本规矩都忘了?现在丁熙桐死了,任正浠被关着,晋宁那边已经有了‘市纪委滥用职权’的谣言,你让市纪委怎么向市委交代?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严肃处理是应该的,但得先把情况查清楚。” 分管办公室及综合协调工作的副书记凌志飞放下搪瓷杯,语气带着纪检干部特有的审慎。
他看向胡正,问题精准戳中要害:“胡正,你刚才说丁熙桐有‘具体证据’,除了口供,还有其他实物佐证吗?比如你提到的‘收受好处’,有没有相关的资金流向、物品记录?”
在纪检办案中,“口供为王” 早已是过去式,没有实物证据支撑的言词证据,根本经不起推敲。凌志飞的提问,既是专业素养的体现,也是对胡正 “含糊其辞” 的隐性质疑。
胡正的脸瞬间涨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有…… 有三块金砖,丁熙桐说他亲手送给任正浠的,我们在任正浠父母的餐馆冰柜暗格里找到了,还有五沓现金……”
“金砖?” 程前的眉头猛地拧紧,指节在桌面上重重一磕,“刚刚在我办公室,你怎么没提?私人持有金砖需到人民银行备案,丁熙桐一个乡镇干部,哪来的三块金砖?你核实过金砖的来源吗?”
1997 年国内黄金管制尚未放开,私人持有金砖属敏感事项,胡正刻意隐瞒,让程前的疑虑更重。
胡正支支吾吾:“我....我还没来得及去核实。”程前听了,眉头皱了皱。
不等胡正喘息,凌志飞又紧接着追问,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闪躲的力度:“还有,任正浠现在情况怎么样?”
胡正的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蝇:“他…… 他说身体不舒服,今早有点低血糖,我们已经把他送到市纪委医疗中心观察了……”
“送医?” 程前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你在我办公室只字未提!任正浠是被你们‘请’去的,现在突然送医,要是传出‘刑讯逼供’的说法,市纪委就彻底被动了!”
程前的愤怒并非无的放矢 ,1997 年《行政监察法》虽已实施,但基层纪检办案中 “变相施压” 的传闻仍时有发生,任正浠若真因 “身体差” 送医,很容易被解读为违规办案的证据。
更让他不满的是,胡正这种 “挤牙膏” 式的汇报,显然是想蒙混过关,背后说不定还藏着更多没说的细节。
凌志飞适时接过话头,目光扫过在座常委,语气多了几分全局考量:“程书记说得对,涉案干部送医未及时按程序报备,确实容易引发外界误解,后续得补上专项说明。”
顿了顿,凌志飞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个关键的层级衔接问题需要重点考虑,任正浠作为晋宁县财政局局长,是晋宁县推进财政改革、小金库整治的骨干力量,而晋宁县的主要负责同志胡书记,同时担任市委副书记,属于市委领导班子成员,还实行‘市县双向任职’。”
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按‘下级服从上级、地方服从全局’的原则,咱们此前未与晋宁县委履行书面沟通程序便开展调查,已在基层引发关注。后续若补全手续继续推进,按惯例需先与晋宁县做好工作对接,充分听取地方党委对干部管理的意见。毕竟市纪委与县委虽属不同系统,但在干部监督上需注重‘上下联动’,要是忽视这种层级衔接,不仅可能影响晋宁县当前的重点工作,还可能给市委层面的协调带来阻力。”
凌志飞的话里,没有半个字提及 “排名”,却字字点出胡文峰的特殊分量。
作为 “市县双向任职” 的市委领导,他的态度直接关系到调查能否顺利推进。这番话既符合他分管综合协调的岗位职能,也暗合了官场 “重层级、讲程序” 的沟通默契,常委们一听便懂,无需额外解释。
邓莉坐在一旁,指尖悄悄攥紧了文件袋的边缘。
凌志飞的分析既专业又滴水不漏,本想让胡正简单交代后尽快定调,没成想对方竟从 “层级衔接” 的高度,把与胡文峰沟通的必要性摆到了台面上,等于变相提醒常委们 “强行查案有风险”。
更让她担心的是,胡正这副慌乱模样,若再被追问金砖来源、丁熙桐情绪变化等细节,指不定会把 “丁熙桐想翻供”“自己暗示灵活处理” 的事泄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