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前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节奏比刚才快了半拍:“丁熙桐说的‘具体证据’是什么?胡正,你们核实了吗?”
这个问题像颗石子投进静水,邓莉的身体下意识绷紧,眼神快速扫过胡正。她最担心的就是 “证据” 问题,丁熙桐口供里的 “金砖”根本经不起核实。
胡正也慌了神,他没料到程前会追问这么细,只能硬着头皮编:“丁熙桐说…… 说任正浠收过他送的现金,具体数额还没核实清楚,就出了意外。”
“意外?” 程前的目光转向丁熙桐的死因,语气里多了几分审视,“你刚才说‘带到培训中心核实’,怎么会出意外?”
胡正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只能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编造,却刻意弱化关键细节:“今天凌晨四点多,丁熙桐说在房间待得闷睡不着,想出去散散步。我便安排了室里的李正坤跟着。结果走到后山时,天还黑着,看不清路,路又滑,丁熙桐脚下一滑就摔下去了,小李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已经联系了市公安局,初步结论是意外失足。”
他刻意强调 “安排了李正坤跟着”“天黑看不清路”,试图弱化 “监管失职” 的责任,却依旧不敢提丁熙桐被 “单独关押” 时情绪不稳、甚至想翻供的细节,这些都是违反《案件检查工作条例》的硬伤,一旦暴露,“意外” 的说法便不攻自破。
“胡正!你简直是乱搞!” 邓莉突然一拍桌子,办公桌上的搪瓷杯里的茶水溅出几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 “怒其不争” 的严厉。
拍桌子的力度她早就算好 —— 既要显得愤怒,又不能失态,正好能掩盖刚才胡正说辞里的漏洞。
“《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第二十条写得明明白白,调查县管干部必须履行提级手续,你倒好,不汇报、不审批,私自把人带走审讯!现在举报人‘意外’死亡,你让市纪委怎么向晋宁县委交代?怎么向市委领导解释?”
提到丁熙桐的死,邓莉的语气更添了几分惋惜和不满:“更离谱的是丁熙桐!他是实名举报人,按规定要做好保护和安抚工作,李正坤上个月才刚进你们一室,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你怎么能让他跟着丁熙桐去培训中心后山?那里虽然有护栏,但毕竟是山区,现在人没了,证据链断了,你让后续调查怎么开展?这不是‘工作失误’,是对案件、对举报人极不负责!”
胡正低着头,心里腹诽不已:当初是谁让我 “灵活处理”,是谁说 “不用走繁琐流程”,现在倒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让我当替罪羊!
可他不敢表露半分不满,只能摆出 “认错” 的姿态,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是,是我考虑不周,违反了程序,还没管好举报人,我愿意接受组织处理。”
“胡正,” 程前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语气里满是失望,“你在纪检系统干了十年,连‘程序合规’的底线都守不住?匿名举报不初核、县管干部调查不报备、举报人保护不到位,这每一条都违反了纪律条例!现在倒好,任正浠被关在培训中心,丁熙桐没了,晋宁县那边已经有谣言传出来,说咱们市纪委‘滥用职权’,你让市纪委的脸往哪放?”
胡正的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程书记,我…… 我知道错了,我愿意承担责任……”
“承担责任不是嘴上说说。” 程前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市纪委大院,“经我初步研究,决定对你暂时停职,待纪委常委会讨论后再做进一步处理。停职期间,你要配合接受调查。”
“停职?” 胡正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慌乱,他下意识地看向邓莉,嘴唇动了动却没敢说话。邓莉捕捉到他的目光,悄悄朝他递了个 “别慌” 的眼神 —— 那眼神里的暗示清晰明了:先接受处分,后续我会想办法周旋。
胡正这才稍稍稳住心神,低下头:“是…… 我服从组织决定。”
程前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底的疑云又冒了出来:邓莉刚才还对胡正 “怒斥不已”,怎么转眼就给对方递眼神?胡正一个被停职的干部,为何还要依赖邓莉的暗示?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说服自己:或许是自己多虑了,邓莉作为分管领导,给下属一个稳定情绪的眼神无可厚非;胡正依赖分管领导,也是基层干部的常见心态。
“邓书记,你作为分管领导,对一室的工作监管不到位,也有责任。” 程前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纪检监察工作容不得半点随意,尤其是涉及干部调查,每一步都要走在程序上。这次事件造成的影响很坏,晋宁县委那边已经有了反应,市委领导也可能过问,你要好好检讨,并且做好准备。”
邓莉心里瞬间松了口气 —— 程前只提 “监管不到位”,没深挖其他细节,看来自己的 “表演” 蒙混过关了。
她连忙起身,态度诚恳:“是,程书记,我接受批评。后续我会加强对一室工作的监管,完善线索上报和调查审批流程,绝不让类似的事情再发生。”
脸上露出 “认真反思” 的神色,心里却在盘算:只要把责任全推给胡正的 “个人失误”,这事就能压下去。
至于胡正,等风头过了,随便给个闲职安抚一下就行,反正他手里也没什么能威胁到自己的实锤,最多就是个 “程序违规” 的轻罚。
程前没有再看两人,而走到办公桌前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市纪委内部的专线,直接连通办公室主任张闻达的分机。
“张主任,” 他对着听筒说道,“立即通知所有市纪委常委,半小时后到三楼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议题是研究纪检监察一室违规调查干部的初步处理及后续调查安排,务必确保所有人准时到场,同时让办公室准备好相关的程序条例备查。”
挂了电话,程前看向邓莉和胡正,语气恢复平稳:“你们俩跟我在办公室等着,一会儿一起去会议室。会上,胡正你要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清楚,不得隐瞒任何细节;邓书记,你作为分管领导,也要就监管责任作出详细说明,包括你对一室日常工作的监督流程、线索审批机制等,都要讲透。”
他刻意强调 “原原本本”“讲透”,既是提醒胡正不要编造事实,也是在向邓莉传递信号,别以为能蒙混过关,涉及干部调查的每一个环节都要经得起推敲,集体讨论的场合,任何模糊的表述都会被追问到底。
邓莉心里咯噔一下,程前突然强调 “原原本本”“讲透”,难道是察觉到什么了?她快速回想刚才的对话,自己的表情、语气都没露出破绽,胡正也没敢乱说话,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或许程前只是故意施压,想让两人在会上不敢撒谎,确保调查能顺利推进。
不管怎样,会上必须稳住,只要自己把 “监管流程” 说得滴水不漏,把责任都推给胡正 “绕过流程”,就算程前有怀疑,也没证据推翻 “胡正擅作主张” 的定性。
想到这,邓莉连忙点头:“程书记放心,我一定如实汇报,全力配合常委会的调查和讨论。”
办公室的挂钟再次响起,五点的钟声在回荡,像一记记重锤敲在胡正心上。他知道,这场看似 “个人违规” 的风波,远没有结束。
而隔壁那间即将召开常委会的会议室里,等待他的不仅是停职的处分,更可能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权力博弈 —— 他只是枚棋子,一枚随时可能被丢弃的棋子。
程前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窗外,他虽然暂时相信了邓莉和胡正的说法,可心底的疑云却始终挥之不去:任正浠在晋宁县口碑极好,怎么会突然被举报受贿?丁熙桐作为乡镇干部,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实名举报?胡正即便再急功近利,也不该犯这么低级的程序错误 ,邓莉虽然一直在批评胡正,但怎么看起来更像是在撇清责任,还有刚刚她跟胡正的互动,难道她真的不知情?
这些问题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让他隐隐觉得,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