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劳动节的清晨,石市笼罩在一层稀薄的雾霾里。凌尚海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戴着一顶旧草帽,混在早高峰的自行车流中,朝着城西的劳教所骑行。车把上挂着的帆布包鼓鼓囊囊,里面除了几个干馒头,还有一叠用牛皮纸包好的资料 —— 那是他托在省公安厅的同学连夜整理的星宇公司工商档案复印件,边角还带着复印机特有的温热。
劳教所的高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铁丝网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凌尚海在街角的公共电话亭停下,拨通了一个号码。“是我,” 他压低声音,“到了,在老地方等。” 电话那头传来短促的 “嗯” 声,便挂断了。
十分钟后,一辆挂着石市公安局牌照的 212 吉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侧门。车窗摇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正是凌尚海的警校同学,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王磊。“上车。” 王磊言简意赅,方向盘一打,车便滑进了劳教所的侧门。
“手续都办妥了?” 凌尚海摘下草帽,露出额角的汗珠。 “放心,” 王磊踩着离合换挡,“所长是我老丈人战友,就说提审一名涉及经济案的关联人,十分钟,不登记探视记录。” 他拍了拍凌尚海的肩膀,“不过老凌,你可得把握好,这事儿要是捅出去,咱俩都得脱层皮。”
凌尚海点点头,没再说话。车停在一栋灰扑扑的平房前,两名荷枪实弹的武警站在门口。王磊递过证件,低声说了几句,其中一名武警拉开铁门,里面是一条阴冷的走廊,消毒水和霉味混杂在一起。
郭凯被带出来时,穿着灰色的劳教服,头发剃得很短,露出嶙峋的肩胛骨。他眼窝深陷,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当他的目光落在凌尚海身上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 眼前这个男人穿着工装,手上却没有老茧,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属于工人的锐利。
“坐下。” 王磊指了指桌前的板凳,自己则靠在门框上,掏出烟来点上,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门外的视线。
房间里只剩下凌尚海和郭凯。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在凌尚海心上。他深吸一口气,从帆布包里拿出那叠资料,推到郭凯面前:“郭处长,我叫凌尚海,岔口镇派出所所长。”
郭凯没看资料,只是盯着凌尚海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岔口镇?找我这个劳改犯做什么?”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戒备,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我来,是为了程志高。” 凌尚海开门见山,手指敲了敲资料封面,“还有他儿子程星宇的星宇公司。”
郭凯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缩,仿佛被烫到一般。他死死盯着凌尚海,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你想干什么?程志高派你来的?想看看我还有没有嘴硬的本钱?” 他的语气充满了嘲讽和戒备,显然将凌尚海当成了程志高派来的探子。
“郭处长,你误会了。” 凌尚海连忙摆手,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不是程志高的人。我是受岔口镇党委副书记任正浠所托,来找你了解情况的。”
“任正浠?” 郭凯愣了一下,似乎听过这个名字,“是去年那个搞电缆产业整改的年轻干部?”
“对,就是他。” 凌尚海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程志高为了让他儿子程星宇的星宇公司插手岔口镇的生态农业项目,拿不到股份就指使省纪委调查组调查阻挠项目,还威胁要搞垮任正浠。你知道吗?那个项目能让岔口镇上千户农民年均增收四千块!项目要是黄了,岔口镇的农民就断了脱贫的希望。程志高为了儿子的私利,就把上千农民的活路踩在脚下,这种人,不该倒台吗?”
凌尚海从帆布包里又拿出几份资料,包括星宇公司涉嫌非法收购红星酒店的合同复印件,以及张磊在石市某娱乐场所吸毒的模糊照片。“这是我们初步查到的东西,程星宇的手伸得很长,也很不干净。”
郭凯拿起资料,手指微微颤抖。他仔细地看着每一份文件,眼神从最初的怀疑逐渐变成震惊,最后化为一种压抑的愤怒。“果然是他们……” 他喃喃自语,“程志高这个老匹夫,为了儿子真是不择手段!”
“郭处长,” 凌尚海身体前倾,目光诚恳,“你举报李森林,结果牵扯出程志高,反被他以‘诽谤’罪名送进这里。你心里咽得下这口气吗?”
郭凯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不甘:“咽不下?我能怎么样?他是省委书记,手握大权,我一个小小的处长,拿什么跟他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凌尚海趁热打铁,“任正浠书记让我转告你,他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他现在正在收集程志高父子的证据,想为你平反,也为岔口镇的老百姓讨回公道。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手里一定有他们**的证据,对不对?”
郭凯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他盯着凌尚海,像是要把他看穿:“你?一个派出所所长,加上一个乡镇副书记,想扳倒省委书记?你们知道程志高背后有多少势力吗?你们这是拿鸡蛋碰石头!”
“我们知道难,” 凌尚海的声音异常坚定,“但再难也要做!你以为任正浠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要是让程志高这样的人继续掌权,会有更多像你一样的好干部被打压,会有更多像岔口镇这样的地方失去发展机会。而且岔口镇生态农业省长叶青松亲自点的省级示范区,省长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他要是知道程志高为了儿子阻挠省级示范项目,你觉得他会坐视不管吗?”
“叶省长……” 郭凯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随即又被忧虑取代,“就算叶省长想管,也得有证据啊…… 程志高老奸巨猾,他的把柄哪有那么好抓?”
“所以我们才来找你。” 凌尚海往前凑了凑,“今年 2 月,你因为举报程志高被以‘诽谤省主要领导’的罪名判劳教两年。你当时举报的内容,肯定不止李森林那么简单,对不对?你手里一定有程志高直接参与**的证据。”
郭凯沉默了,他看着窗外高墙上方的一小块天空,眼神复杂。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确实有证据…… 当年我查到李森林收受贿赂,帮星宇公司拿到市图书馆改扩建项目,深挖下去,发现资金流向了一个海外账户,最终指向的就是程志高的妻子…… 我把证据复印了三份,一份寄给了中纪委,一份放在了一个朋友那里,还有一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还有一份,在我被抓的时候,被他们搜走了……”
“那寄给中纪委的呢?” 凌尚海急切地问。 “石沉大海。” 郭凯苦笑着摇摇头,“程志高在中纪委也有人脉,我的信根本到不了主要领导手里。”
“那你放在朋友那里的那份呢?” 凌尚海不肯放弃。
郭凯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凌尚海。他看到了凌尚海眼中的坚定,也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他想起了自己被关押的这几百个日日夜夜,想起了家人受到的牵连,想起了程志高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
“时间不多了,郭处长。” 凌尚海急切地说,“你信我一次,只要扳倒程志高,你的案子就能翻过来,你就能重获自由!”
“好,我信你一次!” 郭凯终于下定了决心,紧紧盯着凌尚海,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可以告诉你我朋友的地址和名字,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拿到证据后,一定要想办法送到中纪委,而且必须是直接送到负责同志手里,不能经过冀北省的任何环节。” 郭凯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第二,等程志高倒台后,一定要为我平反,恢复我的党籍和名誉。”
“我以党员的身份向你保证!” 凌尚海站起身,郑重地说道,“只要能拿到证据,扳倒程志高,你的冤屈一定能昭雪!”
郭凯盯着凌尚海的眼睛看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他让凌尚海凑近,小声说道:“冀南省汴京市清河县向阳街 72 号,陈默。”
他目光变得异常严肃:“去找他,他手里有我备份的所有证据,包括程志高收受港商贿赂的银行流水,还有他批示李森林违规操作的亲笔便签复印件。”
“陈默?” 凌尚海记下地址和人名,“他是什么人?”
“陈默是我大学时的师兄,现在在清河县文化馆工作。” 郭凯低声说,“证据就藏在他那里。不过,他这个人非常谨慎,你去找他,不能直接说找证据,要说……”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什么,然后缓缓念出一句诗:“‘“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你把这句诗告诉他,他就知道是我让你去的。”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凌尚海重复了一遍,牢牢记住了这句诗。
郭凯猛地站起身,抓住凌尚海的手,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凌所长,拜托你了…… 一定要成功……”
凌尚海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点了点头:“郭处长,你多保重,等我们的好消息!”
走出劳教所,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凌尚海坐在吉普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起郭凯的样子以及那充满期待的眼睛,凌尚海此时的内心却像有一团火,在他心中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