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空气不再凝滞,反而有种古怪的僵持——不再是压迫,而是两个不知如何面对的人之间的尴尬。
左天青看着自家殿下那副从未有过的别扭模样,心头了然。什么清算账目?殿下真正怕的根本不是钱财来往,而是季墨这丫头借着算清账目,把人情也一并算清了,然后远离!这哪里是恼?分明是……怕了!
他清了清嗓子,踱步到轩辕璟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了然的笑意:“殿下,‘清算’这事吧……其实季丫头说得也合情合理。依臣看,她闹这一出——”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多半是急了、也委屈了。”
轩辕璟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左天青继续,声音更轻,如同耳语,却字字敲在瑞王心上:“大姑娘年纪虽小,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倔强劲儿,跟您可是一模一样。
您越是摆那王爷谱儿压她,把她当外人防着,她可不就越要躲、越想算清楚?您方才那些话……”左天青微微摇头,“句句都往她心窝子上扎。她那‘还不起’三个字,怕是真以为自己欠了您什么天大的人情,以为您……嫌她攀附了。”
轩辕璟的眉头深深拧起,手指猛地攥紧。
左天青点到即止,轻声道:“殿下啊,账目清晰是好事,是规矩。但规矩之外,若有人只想借着规矩退得更远……这账,岂不就真成了断交信?”他话锋一转,“依臣愚见,眼下僵局,解铃还须系铃人。季墨那丫头……心里是敬着您的,您那番‘市井俗务’、‘还不起’的话,怕是把她伤了,也把那份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默契……推远了。”
轩辕璟沉默着,看着窗外昏沉的天空。脑海里闪过季墨在泥泞中与他据理力争的样子,在山寨火光旁镇定自若的身影,还有方才那双充满委屈和豁出去般绝望的眼睛……她确实从未主动索求过什么,反而处处替他谋划周全。
是他,是他怕这份逐渐失控的关注被她看穿,成了她手中可能伤害他的刀?还是他怕自己的心意,对她而言,终究只是一份无法偿还、甚至需要清算的“债务”?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与刺痛,原来并非源于算计,而是源于她可能就此抽身而去?
左天青看他神色变幻,知他已经听进去了几分,继续拱火道:“殿下,那丫头磕头的话,听着可让人揪心啊!还有那‘今生无缘,来世再报’……这可不是一般的委屈话。老唐在旁边,都快跟着掉金豆子了。”
轩辕璟心头又是一紧,一种莫名的慌乱攫住了他。
左天青见状,叹了口气:“唉,现在人在隔壁,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冬月丫头搀着还直打晃,看着真叫人……心疼。”他偷瞄着瑞王的反应。
果然,那“心疼”二字像针一样刺了轩辕璟一下。他烦躁地挥了挥手,想驱散心头那点焦灼。
“殿下,”左天青声音更低了,几乎是用气声道,“臣冒死问一句,您这一通邪火,到底是恼她算账……还是怕她用这账,把这交情……也一并算断了?您若真觉得她…,那更该……安抚才是。再闹僵下去,可没回头路了。”他再次将选择权推了回去,只是这次,暗示了和解的方向。
轩辕璟依旧抿着唇,目光晦暗不明。半晌,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却发现早已空了。他烦躁地放下,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又像是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最终,他抬起眼,不再是之前盛气凌人的睥睨,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罕见的、几不可察的动摇和无措。他微微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左天青心领神会,适时开口道:“殿下,京城急件事涉要务,耽搁不得。老臣稍后去处理。至于季墨那里……”他顿了顿,目光带着征询和鼓励看向轩辕璟。
轩辕璟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沉闷,又像是松了口气般地低声道:“她……方才情绪激动,也说了些……过激的胡话。你去看看……让她好生歇息。那账……随她。”
他停了停,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冷硬,却藏着一丝不自然的缓和,“告诉她,本王……从未视那宅邸之事为‘债务’。
她购置立身之所,天经地义。王府派人……也只是……” 他有些词穷,似乎在寻找一个能绕过“监视”的体面借口,“……也是为了她的安全。”
左天青眼中精光一闪,脸上浮起笑容,立刻接上:“殿下高义!体恤下属细致入微!是了是了,王府提前调配人手一人为了季家安全,二也是熟悉环境,以备不时之需,此乃正经公务关怀。臣这就去转告季墨。那清算账目之事……”
“随她!” 轩辕璟再次强调,语气复杂,像是放弃了某种掌控权,又像是允诺了一份安心,“按……按她说的规矩办即可。”他闭了闭眼,语气带上一种卸下心防后的疲惫,“告诉她……本王……方才言语,亦有失当之处。此事……”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极轻,几乎融入周围的空气里,“此事就此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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