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已稳了稳心神,接过话茬,也摆出一副闲散模样,啧啧道:“确是出精彩大戏。此事有个小前情:太一的灭灵弯刀存放于北辰兵器库中,由天权看管,千百年都未曾出过差错。前几日,竟被一小贼盗走,至今下落不明。灵霄惦记灭灵弯刀已久,这也不是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他得知此事以后,心疼不已。这次的法道会,辩的是‘谷神不死,是为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其间,谷神何解?’之辩题。太一去了,灵族若干,大半的神族也去了。最为意料之外的是,灵霄也破天荒的赴会了。据天璇的分析,他之所以会来,多半是为了打探灭灵弯刀失窃的虚实。”
“灭灵弯刀也的确是把绝无仅有的神兵利器。”漓江饮了一盏茶酒,啃着脆桃附和道。
“法道会辩自中局,座下一位打铁小仙忽然冒了头。却见他趋进如翼立至中堂,摇着题有‘橐龠鼓风’字样的折扇,珠零锦粲道:‘谷神之德,犹清浊相峙于方圆,不动不以为玄牝。唯如橐龠鼓风,动而欲出,进进出出,方结两仪四象之好, 至八卦万物生发。阴阳之动,根也,理之天成也。’话一出口,一语双关。惹得在座皮薄的仙灵们,赤脸捂耳,羞臊了一片。那些略微年迈的,则愤愤然破口骂道:‘竖子粗鄙!简直不堪入耳!’席间轰乱一阵。方消停好些,山川之神又突兀起身,行至中堂,捧鲜花,单膝跪地,向谷物女神求爱道:‘打铁小仙所言极是!山谷之爱天成,万物生发实乃理之自然。’如此行径,又引来座下再一片的骚动。”古已啧啧。
“想不到安乐太久,五界礼乐学问竟然崩坏至此。怪道东皇当初,会设立拨乱反正之学堂。”漓江喟然悲叹。
“神灵两界的学问,自有太一灵霄去头疼,我只负责看个热闹。”古已笑道:“你是没有见着!当时,灵霄高坐于云台之上,本是有些心不在焉,猝猝然面色就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黑,五彩斑斓的,甚为滑稽。太一的面色也是少见的铁青,不过……也还算兜得住。大殿之下,涉事的谷物女神就不大好过,当场绯红了面皮,本欲仓皇逃离,却被山川神君眼疾手快,一把拈住了袖摆。那山川神君还高声直言道:‘西方天神,求偶之事就显开明。玄牝之妙,其实不必含蓄过甚!’此话一出,我亲眼见着!太一第一次被热茶烫嘴,一盅上好的碧拂春洒了全身。你说精彩不精彩?”
“确是千年都难能一见的。”漓江也叹。
“你遣鬼吏寻我之际,那山川之神正高举着打铁小仙的证词,说什么……自己得了北辰灭灵弯刀的下落。那打铁小仙曾熔过灭灵弯刀碎角,用作铸剑。他愿以此功,换得天君灵霄的赐婚谕旨。”
“后来,成了么?”漓江问道。
“你问我?”古已单手托腮,幽怨叹责道:“不是正被你催来,错过了后半场精彩纷呈的热闹嘛!”
漓江捶胸,也感痛心疾首道:“怪我思虑不周!错过了如此一出大戏,实在是可惜……”
……
闲来小嗑瓜子,漓江又同古已有一搭没一搭,话了几个时辰的闲话。
至皎月西升。古已抖落尽一身的瓜子碎壳,离了茶楼。漓江方意兴阑珊地叫来店家小二,结了茶水点心钱,拎着小半袋剩余瓜子,踏醉步往幽冥归去。
早在几日前,她就收到了范无救烧来的信件,说是要给地狱司掌卷署新上任的小吏题名结契。那时她在魔界,正与如逝排查魔头排查的火热,有了结果又邀古已……至现下,方能腾出少许的空暇。
漓江抵达酆都,才要入鬼门关隘,就看见丹殊破土而出,迎面上前接应。
“女君可是令丹殊好等!”
丹殊喜极而泣,就似被冷落多年的娇妻终于盼得了丈夫归家一样。
漓江眼皮跳跳,歪身护下自己的袖袍,本欲不睬。却听得丹殊“嗙嗙”跪地两声,破釜沉舟哀求道:“已经顾不得那许多,日子迫在眉睫!丹殊只求女君身上的一样东西。即便用性命交换,都是成的!”
漓江却身子幽幽退了又退,冷声道:“我要你的性命做什么?”
“我……可,丹殊就只有……”
正说着,便见虚空一道青靛流光划落,微弱虚浮出几行小字:“灭灵弯刀乃聚灵丹克星,失窃一事内藏蹊跷,切莫被其伤损了形体。”
字迹端芳,只是透出了少许微恙。漓江一眼便能认出,那是青帝的字。
“帝君……”
丹殊也在这个时候望向虚空,出了神,不自觉地喃喃。
漓江见此,只是大步绕过丹殊,兀自进了鬼门关隘。
行至落白点点的槐林深处时,她方稳了步伐,提笔疏离道:“多谢。”
夜深鬼栖,皎月当空。
漓江才敢缓缓蹲下身子,轻轻地叹:时移世易,她与他终是走到了相对无言的境地……
又半晌,另一头流光回话道:“今后……,你自当多保重!”
漓江垂眸,眸色黯了又黯。
她轻抚胸口,想着以后的以后,五界百世都不再会有青帝这一位神君。就如神冥的第二次大战以后,五方五帝始终也只能成为五方四帝一样……
这些年,她费力阻隔着他,不去想与他的曾经,也不去想囚困他的现在。可她始终知道,天上地下,他犯了错,总是会被灵霄舍弃在般若菩提树下的。
可是再过不久,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会彻底消散于这广袤无垠的洪宇之间。从此,天上地下,般若菩提树下,都再不会有他的身影。过去那个莹莹皎皎的神君,会彻底的不在。他煮水品茶的样子,他沉默寡言的样子,他画凌霄花开的样子……都会随着他的消失而烟消云散……
偌大的洪宇,自此空空荡荡……漓江觉着自己的心,仿佛也空出了那么一块,难以填补的疼……
可是,她还是提笔,淡淡然应了一句:“你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