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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东京乃至整个霓虹，都笼罩在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高压氛围之中。
神风突击队掀起的腥风血雨虽暂告一段落，但其留下的创伤与恐惧，却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彻底引爆了这个社会长期压抑的焦虑、愤怒与排外情绪。
官方层面，军警宪特如同被狠狠抽打的陀螺，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广度运转着，拉网式排查升级为近乎无差别的监控与盘问，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过度反应。
预算在恐慌中飞速审批，武器订单雪片般飞向军工企业，修宪的论调在国会某些角落变得更加露骨而急切。
民间层面，情绪则更加复杂而危险。
极右翼团体和网络上的激进分子空前活跃，他们将接连的失败归咎于政府的软弱、外来的影响乃至“国格”的丧失。
短短数日，全国范围内竟发生了十几起针对外国游客或无明确目标外国人的袭击事件。
袭击者有的高喊“清除米畜走狗”，有的则诡异地声称“神风才是真正的爱国者，我们在追随他们的意志”。
这些事件将本已紧张的局势搅得更加鸡飞狗跳，国际形象一落千丈，旅游业遭受重创，普通民众在恐惧与猜疑中惶惶不可终日。
整个国家，上至庙堂，下至街巷，都像一条被踩了尾巴、又被夺走了骨头的疯狗，红着眼睛，狂吠着，对内外的一切充满了攻击性和不信任感，却偏偏找不到那真正的“敌人”藏身何处。
而在这场全民性的精神亢奋与体力消耗中，风暴的制造者——“神风突击队”及其背后的意志，却仿佛真的化作了传说中的“神风”，来得猛烈，去得无踪。
在陈默的授意下，所有活跃单位转入最深度的静默潜伏，不再有任何挑衅或行动。
这种彻底的“消失”，反而像一记阴柔的闷拳，打在霓虹全力挥出的手臂上，让其用尽全力却无处着力，只能在焦虑和等待中，持续消耗着本已绷紧的神经和宝贵的资源。
就在这片混乱的喧嚣背景下，浅川梨奈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四十八小时。
那枚冰冷的U盘，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她和妹妹绫乃的头顶。
恐惧、愤怒、屈辱、对职责的忠诚、对亲情的眷恋……种种情绪在她心中激烈交战，撕扯着她的理智。
她曾想过上报，将U盘和威胁之事和盘托出。
但那个男人从容不迫的姿态、对情报的精确掌握、以及那句轻描淡写却寒意彻骨的威胁，像梦魇般缠绕着她。
她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有所异动，妹妹在米兰街头那张阳光下的笑脸，下一秒就可能被血色覆盖。
官方现在的混乱与低效，更让她无法相信他们能提供及时有效的保护。
她也曾想过毁灭U盘，假装一切未曾发生。
但毁灭了U盘，就能毁灭威胁吗？对方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她的公寓，能精准掌握她家庭的一切，毁灭一个U盘，只会招致更直接、更可怕的报复。
她甚至闪过一些极端的念头，但最终都被更深的责任感和对妹妹未来的牵挂压了下去。
在思想的炼狱中挣扎了两天后，浅川梨奈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神深处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决绝。
她对着镜子，仔细整理好自己的制服，将每一丝头发都捋到耳后，试图用外表的严整来掩盖内心的崩塌。
然后，她拿起内部通讯器，拨通了上司——第三课课长高桥的直线电话。
“课长，我是浅川。关于之前的休假调整……我认为现在部门人手紧缺，我愿意立即复职，参与对‘神风突击队’相关情报的梳理和分析工作。”
她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甚至比平时更加冷静。
电话那头的高桥课长正被雪片般的报告和上级的催逼弄得焦头烂额，听到浅川主动要求复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前两天这下属还言辞尖锐地提出过关于“泽尼斯塔尔”的不同意见，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心中本有些不快。
但此刻，一个能力强、熟悉业务、且自愿回来顶上的“优秀劳动力”主动送上门，那点不快瞬间被急需人手的现实需求所淹没。
“哦？浅川啊！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高桥的声音立刻变得热情起来，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出他堆起笑容的脸。
“现在正是课里最需要人的时候！你能回来帮忙，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你的能力和责任心我一直是很欣赏的！之前的一些小分歧，都是为了工作嘛！欢迎回来！手续我马上让人去办，你直接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挂断电话，浅川梨奈面无表情地放下听筒。
欣赏？责任心？她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讥诮。
在官僚体系中，所谓的“欣赏”往往只在你能作为一颗合格螺丝钉发挥效用时才存在。
她再次踏入cIRo总部大楼，空气中弥漫着比往日更加浓重的焦虑和忙碌气息。
走廊里抱着文件疾走的人更多了，交谈声急促而压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与紧张。
敲开高桥课长的办公室门，里面烟雾缭绕，文件堆积如山。
高桥五十多岁，头发稀疏，一副典型的过度劳累中年官僚模样。
看到浅川，他立刻从文件堆后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浅川君，快请坐！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课里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一团乱麻！上头催得紧，下面线索杂，‘神风’这帮混蛋又藏得深……”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迅速在几份文件上签了字，递给浅川。
“这是复职确认和当前分配给你的任务概要，主要是协助梳理从第七师团残存系统和一些外围线报中提取的碎片信息，看看能不能拼凑出‘神风’的后勤链条或人员特征。这可是关键工作，交给别人我不放心，就指望你了！”
浅川梨奈双手接过文件，微微鞠躬：
“我明白了，课长。我会尽力。”
她的表情和声音都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泄露。
高桥对她这种过于平静的状态似乎有些讶异，但此刻他脑子里塞满了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下午的跨部门协调会、需要向长官汇报的（多半是捏造的）进展、还有如何应对媒体的追问等等。
他没空，也没心思去关心一个得力下属的情绪状态。
在他眼里，浅川梨奈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当下这部疯狂运转的官僚机器中，一个比较高效可靠的零件罢了。
“好好干！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高桥挥了挥手，示意谈话可以结束了。
浅川梨奈再次微微欠身，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滴滴滴……滴滴滴……”
一阵轻快却刺耳的和弦铃声从高桥课长挂在衣架上的西装内袋里响了起来。
那是他的私人手机，是一台iphone 6s。
高桥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浅川还未离开，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
他一边皱着眉头翻阅着下一份文件，一边伸手摸出手机，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按下了接听键，习惯性地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继续用笔在文件上划拉着。
“摩西摩西？……洋子啊，怎么这个时候打来？我不是说了吗，现在是工作时间，很忙的……”
他的声音下意识地压低了一些，但在这安静的办公室里依然清晰可闻。
浅川开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年轻女性娇嗔抱怨的声音。
高桥的脸上瞬间堆起了与刚才面对工作时截然不同的、一种近乎谄媚又带着不耐烦的复杂笑容，眼角的褶子挤在一起，像一朵枯萎的菊花。
“哎呀，上周不是才给你的卡里打了十万円吗？才几天就花完了？……新出的包包？那东西有什么好买的嘛……我知道我知道，别生气……我最近真的特别忙，压力大得很，那个‘特别津贴’项目，我老婆那边盯得紧，动不了的，一动她肯定要闹……乖，等我忙过这阵子，下个月，下个月一定想办法给你换个新车……”
浅川梨奈背对着高桥，握住门把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
她没有回头，但镜片后的双眸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冰冷到极致的讥讽，以及更深沉的、某种信念彻底碎裂后的虚无。
这就是她所效力的系统。
这就是在“国家危难”之际，身居要职、指挥着他们这些一线人员去拼命的长官。
外面世界因恐怖袭击而风声鹤唳，无数同僚彻夜不眠地分析数据、排查线索，普通民众在恐慌中度日，而在这里，在这个象征着国家情报中枢的办公室里，上演的却是如此庸俗而肮脏的戏码。
她轻轻地、无声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又将门轻轻带上。
门板隔绝了高桥那令人作呕的、压低声音的温言软语，却隔绝不了那声音在她心中激起的巨大回响，以及最后一丝犹豫的湮灭。
走廊里，依旧是那副忙碌到近乎混乱的景象。
人们穿梭往来，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急促的交谈声交织成一片白噪音。
浅川梨奈看着这一切，眼神却失去了焦距，仿佛透过这些忙碌的表象，看到了其下涌动的荒谬、无能、**与注定徒劳的挣扎。
天堂和地狱，从来没有给予她选择的权利。
只有她被命运——或者说是被那双隐藏在幕后的、冰冷而强大的手——选择的命运。
